【严傅】【两地书】
敬渊：
见字如晤。
昨日薄寒，江南雨声不住，吾甚怅之。今夜难眠，孤枕寒衾，爆竹喧嚣，披衣起坐。不见月光，唯星火之意，雨声淋漓，不知辛苦。
久坐寒凉愈重，遂起身置暖炉，燃烛火。灯火如豆，依稀莫辨。夜色渐深，爆竹声息，万物归于途。城中寂，吾可求一人安宁。然风声萧萧，飒沓如歌，吾未得安寝，遂提笔挑灯，望抒其意。
吾院中有一芭蕉树，不知何人所手植也，其叶蓁蓁，舒卷有致，阴满中庭。逢夜雨多愁，点滴霖霪，一任天明*。吾常坐窗前，观其摇曳入风中，感其所感，亦哀之。
五月，齐王于江南自立为帝，定都金陵，改年号长治，汝应有所闻。吾暂居新朝，辅其为政，汝亦应有所闻。江南富庶，吾尚安好，莫忧心。
自荆楚一别，消息全无。南北遥隔，吾只闻北燕军骁勇善战，大破宁州，一路捷报，而汝在军中否？诸事安顺否？
吾虽未至，然江南薄寒，北地必甚之。衰草连天，黄沙遍野，至冬日则北风卷地，木枯草折。闻胡天八月飞雪*，天寒地冻，万望将军保重。
此话吾当万般叮咛。曾记数年前，将军挂帅出征，吾亦如此言，愿汝保重，来年奏凯而还。今日亦有此希冀。
吾盼之求之，愿天降福泽于汝，使汝战无不克，旗开得胜，早日归家。
吾亦盼之，吾与汝早日得见。
驿馆一别，至今已八月有余。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思之念之，惟愿重逢。然今异族入侵，家国未定，何得相见？
此于梦里，幸得将军惊鸿一瞥，亦已焉哉。
当日将军所赠之糖饴，今不复存，吾曾数探其味，未得相似。盖其甘甜，源自吾心。吾心之所向，为将军之所在。汝之万事，于吾如药石，医吾之旧疾，亦医吾之心魔。
前日冬至，帝召臣子入殿，同饮羊羹，其羹灼烫。吾忆及从前，思京师。汝于燕北，可得乎？
怅然离宫，行经草市，见一猎户贩雁帛。吾或心疯，北雁，北燕，鱼雁传书，或为君否？
吾于无人处观其绢帛，其字曰“吾妻安否”，斑驳难辨。吾震之，复思汝。万水千山，或为分隔，此大不易。然吾二人，纵山高路遥，终有聚首之日。吾思如是。
今乃除夕，理应团聚，共享天伦，而今山河破碎，风雨飘零，人心惶惶，乐亦惨淡。新贵与帝同贺，吾心烦意乱，不欲参宴，遂言于帝，诉旧疾发，独行还府。
入夜雨至，思不得眠，自邝风所染，顽疾已久，而今化为心疾，每况愈重。长夜漫漫，孤枕难捱。
罢了，罢了。
展信提笔，涕零泪下，不知所言。言至于此，望君莫怪。
待王师北顾，吾与汝得以相见。
此乃不可谖之言，不知将军所在何处，无可传情，愿驱逐鞑虏，平定山河，吾二人还家。
若得将军一人，纵弃一身富贵又何妨？
而今前路晦暗，惟愿彼此珍重。
既与君相知，定不负君。
严
元泰二十六年
十二月三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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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用自李清照《添字丑奴儿.窗前谁种芭蕉树》
*化用自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出自《诗经.采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