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沧。

单机人/杂食人

【曦瑶 】【四时之章-晚夏】【芳菲镜】

四时之章系列第六篇,农历六月。

帝王涣×丞相瑶,HE。


字数1w+,结局有反转

 

本期主题:断无蜂蝶慕幽香,红衣脱尽芳心苦。

 

——————————————

 

楔子、

 

星辰升上来,在云雾缭绕的天庭洒下银纱般的光。

 

“敛芳尊,你可是要走了?”

一身道袍,长身玉立的仙君很有几分玩世不恭的样子,他那张年轻的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细细看来,似是嘲讽,又像是惋惜。

“这一别,可又要好一阵子才能再见了。”

 

“成美啊,你看看你,哪有点仙君的样子?”金光瑶不理会好友这般态度,轻轻叹口气,“你知道的,渡劫,我非走不可。”

“罢了罢了。”青年模样的道人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那我给你算上一卦,看看你这一世是什么命。”

“命?”金光瑶低低的笑了,“我从来不信命。”

 

道人没说话,掐指一算,心头不可抑制的跳了跳。他压下心里的情绪,取下自己身上挂着的一枚圆镜,塞到金光瑶手里。

“这芳菲镜与你有缘,你拿着吧,至于那卜辞,你......”

“我不想知道 。”敛芳尊欣然接下好友所赠之物,却不肯听他把话说完,“你可别说什么不吉利的话,我走了,后会有期。”

 

话音还未落,他的身形先变得透明起来,一阵微弱的金光闪过,便完全消失在道人眼前。

“哎...这人真是,说着不信命,又哪次逃得开......”

他轻嗤一声,转身离开,喃喃自语渐渐消散在风中。

 

“断无蜂蝶慕幽香,红衣脱尽芳心苦...这卜辞还真是适合你呢......”

 

 

 

一、

 

“陛下您找我?”

 

古朴而庄严的乾元殿内,袅袅的青烟从桌案一角的镂空兽耳香炉中漫开,飘散到门口,沾染上正行礼的青年的衣摆。

 

“阿瑶来了?”

殿内年轻的君王听见这声音,搁下了手中的朱笔,“快进来吧。”

 

金光瑶起身,轻撩衣摆,走进殿内,行至蓝曦臣眼前。

 

“早便说了,不在朝中,你我不必如此生分。”蓝曦臣笑着看向眉目俊秀的青年丞相,“坐吧。”

“那便谢过陛下。”金光瑶也笑,清隽的眉眼染上几分柔和,在殿内暖黄色灯光的映衬下,落在蓝曦臣眼中,完全是少年般的清澈和乖巧。他一时有些怔。

 

金光瑶坐下来,端了神色:“陛下召见我,有何事?”

闻言,蓝曦臣从失神中被唤醒,他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无甚要事,只是近日来,朝廷上下似乎心有不齐,对于南方水患赈灾一事,尚有不同见解。阿瑶怎么看?”

金光瑶恍然。原来问的是今日上朝之事。

 

近几年天灾人祸横行,国库大部分都已填补赈灾空虚。蓝曦臣为人君主,却也有心无力。灾祸处处皆是,赈灾是必不可少,但朝中也有反对的意见,认为南方受灾之地处于边陲,原本贫瘠,不需处理,应将重心放在京中富庶地区。

 

“南方边陲不能放弃。”金光瑶沉思,“那里本就为朝廷力量所不达,民心易散,受灾而国之不治,必生反心。民为国之根本,陛下三思。”

蓝曦臣若有所思,摩挲着手中朱笔,在奏折上批复几笔。

“那依阿瑶之见,此事当何解?”

“反对意见所提之人贺敬扬,三代为官,家世庞大,望陛下明察。”金光瑶略略低头,“此番做派,恐有异。”

 

蓝曦臣没再说话,金光瑶也没看他。他的目光落在蓝曦臣执笔的右手上,那里皮肤白皙,虎口处却有一条浅浅的疤痕。不知他会如何决断......想着想着,金光瑶的思绪渐渐飞远,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阿瑶?”他被一声称呼唤醒。

眨了眨眼睛,眼前是蓝曦臣关切的神色。他靠的很近,金光瑶甚至能嗅到他身上好闻的幽兰香。

这熟悉的香气...金光瑶勾了勾唇,眼底一丝柔和闪过,面上泛起浅浅的潮红。

 

“你若是乏了,先回去歇下吧。今日之事多谢,不必为外人道也。”蓝曦臣脸上的笑容很真诚,他低头,有些亲昵的为金光瑶整理略显凌乱的衣袍,“这么多年,辛苦阿瑶了。”

“于我何必言谢。”金光瑶轻笑,“我愿为陛下,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万死不辞。

 

 

回了自己的居处,金光瑶取下腰间的芳菲镜,细细摩挲。那上面显现的身影,恰是今日与蓝曦臣议事之时所提到的贺敬扬。

 

“呵...果然有异。”金光瑶冷笑几声,看着镜子上的人影渐渐淡去,露出一个有些嘲讽的微笑。

“看来不必陛下出手了。”

 

 

 

二、

 

这是蓝曦臣登基第五年。

他已由曾经满腔热血却无处施展的皇子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君王,不管大事小事,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尽管近年灾祸不断,但在他的治理之下,也算是国泰民安。

 

而在他登基这几年,丞相金光瑶,总会为他提出各种建议。他一直站在他身后,支持他的每项决策。

有时蓝曦臣会觉得那目光过于灼热,但他细细看去,在金光瑶眼中看到的,只有虔诚。

似乎还有一些他看不明白的情绪。

 

年轻的君王,其实很喜欢总是笑着看他的丞相。

但也有很多人不喜欢他。

毕竟这位丞相,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让人挑不出毛病,似是完美的一般。

但越是这样,越会引起更多的眼红。

 

金光瑶时不时能听到对他的微词,他其实并不在意旁人对他的看法,也总有办法让那些嘴碎之人闭嘴。

说出“金光瑶这人不知道使了什么下作手段迷惑君上,才能有如今的地位!”“君上怕不是糊涂了,居然信任这样世故圆滑的人?”“这样的人为君为相,国家能成什么样?”“这天下要是易主,我也来试试!”等诸如此类言论的人,都没能再次开口。

 

而金光瑶,丝毫不受影响,官位一路上升,也愈发受君上信任。

到现在,几乎是权倾朝野。数人上书,抵不过他一个轻飘飘的眼神。

 

甚至,君上蓝曦臣,时不时召见金丞相,同他一道议事论书。

有时仅仅烹茶煮酒,赏谈四季之景。

 

 

冬日的湖心亭,总是被茫茫白雪覆盖。

两道身影相对而坐。

 

金光瑶斟了茶,将杯子递给蓝曦臣:“陛下请。”

蓝曦臣笑了笑,伸手接过茶盏。他的指尖不经意间,便触到了金光瑶的手。

“阿瑶的手怎的这般冷?”

金光瑶不甚在意:“无碍,小时留下的毛病了。那时候穷,冬天的衣物都只能在冷水中洗,久而久之,便生了冻疮。后来冻疮好了,手冷的毛病却留下来了。”

看着金光瑶轻描淡写的说着自己的从前,蓝曦臣皱了皱眉。他将手中的暖炉塞到金光瑶手里。

“北国进贡了上好的膏脂,听闻由海兽体内精气制成,触手生温,改日我差人送些与你。”

 

金光瑶一怔,旋即笑了:“那我却之不恭了,谢过陛下。”

蓝曦臣也笑:“你啊,还是这般容易满足。”

金光瑶但笑不语,却听蓝曦臣又道,“算起来...你我二人相识,也有近十年了吧?你还是一如从前。”

 

十年?金光瑶失笑,他袖中的手指微微曲起,唇角笑意微滞。

他深吸一口气:“是啊,居然都相识这么久了。”顿了一下,他又道,“想来也是奇妙,我第一眼看到陛下,便想要一生追随于您。”

 

蓝曦臣微微怔住,但那抹神色很快便被他化成了笑。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阿瑶,还是个普通的皇子。那时你刚在国考中拔得头筹,入朝为官,却似乎对宫内并不熟悉,还迷了路。”

“陛下又打趣我。”金光瑶面上微赧,笑意却不减半分,“这么多年,还忘不掉?”

“阿瑶这么可爱,我怎么忍心忘记呢?”蓝曦臣叹到,“想来时光飞逝,世事变迁,那时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真的能走到今天。”

“陛下何意?”金光瑶自顾自喝着茶。

 

“我曾以为,登基为皇的会是我兄长。却没想到,一人在父皇还在世时便想谋权篡位,一人暴毙而亡,实在令人唏嘘。”蓝曦臣似是在感叹,轻轻闭上了眼睛。他没有看到金光瑶眼神中幽幽的光。

“陛下又想什么呢?这天下本就该是你的。你的两位皇兄,一位轻率莽撞,一位暴戾狠毒,如何为君?”金光瑶道。

但蓝曦臣仍是闭着眼睛,很久没说话。

 

“刚刚是我僭越了。”金光瑶见蓝曦臣这样,低头敛了笑,正色道,“望陛下见谅。”

蓝曦臣摇摇头。他站起身走到亭边,望着四周湖边光景,满目皆白。

“无事,已经过去了。”

 

金光瑶看着蓝曦臣的背影。那身影很高大,披着白色的狐裘,从骨子里便透出一股清贵之气,还隐隐含着凌厉,更有种上位者的从容不迫。

 

他不由的想起多年之前,第一次见到蓝曦臣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身上那种决策者的气度,怎么都掩盖不住。

 

 

 

三、

 

金光瑶的记忆中,和蓝曦臣的初识,是在他十岁那年。

他母亲孟诗,从前思诗轩的花魁,与他父亲暗许了芳心,春风一度后却连同腹中已生根发芽的生命一起,被那男人抛诸脑后。

 

那时他叫孟瑶,从小便在花楼中长大。推搡,白眼,打骂几乎从未少过,母亲护着他,却也挡不住那些嘲讽与蜚语流言。后来孟诗去世了,他也沦为街边流浪乞儿。

十岁的孩子营养不良,身形羸弱,几乎什么事都做不了,纵然他想谋生,也没那个能力。更何况作为弱者,被强横的人欺负,从不少见。

 

那个白衣的少年,就这样如神祇般闯进他的世界,为他驱散一切的阴暗。

孟瑶在一片落魄中抬起头,看到的就是逆光而来翩然若仙的少年。那双眼睛,如九天之上熠熠生辉的星辰。

他不由的看呆了。

 

直到这神一般的少年弯了腰,向他伸出手:

“你没事吧?欺负你的人都已经走了。”

 

 

那是金光瑶对蓝曦臣最初的印象,他被那人身上无法忽视的温柔吸引,又有些惧怕那天生贵胄的气质。

而蓝曦臣一笑,清俊儒雅便一下子中和了他的清冷。那时的孟瑶只觉得他好看,在他要离开时,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衣摆。

 

“嗯?你是想跟我走吗?”白衣的少年笑得和善,他蹲下身子摸了摸孩童的头,“要我送你回家吗?”

孟瑶怯生生的点了点头:“谢谢哥哥。我...”

“嗯?”蓝曦臣看着他的眼睛,笑容愈发温柔。

 

“哥哥为何救我?”

听到孩童这句话,蓝曦臣怔了一下。他伸手拂去孩子脸上的灰尘,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珠,轻轻的叹了下。

“这是我的理想。我希望这个世界不再有伤害和欺凌,希望天下太平,家国安定。”

 

直到现在,金光瑶还记得那个时刻,少年笑着,似乎浑身都闪着光。他如闪耀的珍珠,而在那双晶亮的眼睛里,金光瑶看到了憧憬,希望和期许。

 

那时,他的心里便蓦地一动。他想去接近这位浑身上下都与自己不同的少年。

尽管还不知道他的身份,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但尚还年幼的孟瑶仍想靠近他,抓住他,追随他。

这样美好的人,不该沾染任何的黑暗。

 

一直到很久之后的将来,孟瑶考取功名,寻到父亲认祖归宗,更名金光瑶,又入朝为官,再一次看到那长身玉立挺拔俊秀的青年,他还是止不住心脏剧烈的跳动——他这样上好的美玉,怎能蒙尘屈居人下?

 

我想看他实现理想和抱负。

我想看他建功立业,君临天下。

我想看他将他所想的世界,变成现实。

 

 

 

四、

 

金光瑶摩挲着手中的圆镜。那镜子不大,背面用篆文镌刻着“芳菲”二字。

小时候,这芳菲镜像块废铜,什么人像都照不出,若非是他出生便带着的,金光瑶都想将其扔掉。而直到几年前一次意外,镜子沾上了蓝曦臣的血,突然开始发烫。

待到那灼热散去,金光瑶渐渐在镜子中看到了人影。

 

那镜中人的五官和蓝曦臣有几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颇有几分飞扬跋扈之感。而镜中所显现出来的画面,那男子正对着几名黑衣人发号施令。

他说的话金光瑶听不见,但男子眸中的阴毒,无论如何都藏不住。

 

后来芳菲镜上时不时都会浮现出些许片段,起初金光瑶看不懂,而在他入朝为官之后,踏上朝堂,他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容。

他们都在镜中出现过。

 

那个阴狠的男人,是二皇子,镜中还出现过的人,是二皇子的心腹,还有当朝丞相,兵部尚书......几乎都是一人的党羽。

 

太子被发现篡位,二皇子高举大权,以辅佐朝政为由向君上提出自己的决策——当下国库空虚,他竟提出举兵攻打邻国,掠夺土地与钱财。

三皇子蓝曦臣自是反对的最厉害的。

金光瑶站在百官中,和众人一起低着头,眼角的余光却悄悄将朝间争端收入眼底。

 

那天的芳菲镜很烫,无数人的画面交织在一起,面目皆狰狞而愤怒。为首那人正是二皇子,而金光瑶读懂了他的唇语:“蓝曦臣,别忘想和我斗。”

 

不久之后,二皇子暴毙,其党羽的污点被一封“匿名”上书举报,君上震怒,下令严查。

这件事扯出好大一个相互勾结作奸犯科的圈子,整个朝堂人心惶惶,唯恐厄运落在自己头上。便在这时,君上下旨,封三皇子蓝曦臣为太子,而金光瑶检举有功,升任监察司掌事。

 

这便是他一步步加官进爵的开始。

芳菲镜内,别有洞天,其上所显示的画面,皆是真实存在。而经过金光瑶的观察,那上面显现的人影,都是将会对蓝曦臣造成威胁的人。

 

他曾旁敲侧击的问过蓝曦臣对这几人的印象,年轻的君主眸光微暗,却轻轻叹了口气。

“今朝政不稳,其人可用。”

过了许久,他又补充道,“不得不用。”

 

但过了几日,那几人却先后遭遇不测。

无人知晓为何祸事接二连三,也无人知晓是何人动的手,如何动的手。

 

 

得知这些消息时,蓝曦臣松了口气。

他下意识看向对面一脸平静提笔写字的青年。那青年一身官袍,脸还带着稍稍的稚气,却被伶俐的微笑中和的恰到好处。

似是感受到了蓝曦臣的视线,金光瑶抬起头来。

“陛下您可是有事对我说?”

蓝曦臣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干涩。

“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

 

金光瑶的父亲金光善,也在芳菲镜中出现过。而他临死前最后看到的画面,便是金光瑶走到他眼前,为他阖上了眼睛。

“父亲,到那边去,可别再像今生一般,辜负这么多人的信任。你的承诺,太廉价了。”

 

和那些出现在芳菲镜上的人影一样,金光善再也没能醒来。

 

 

 

五、

 

“此间岁月,阿瑶当真为我付出颇多,乃人生挚友,曦臣与之相交,获益匪浅。”蓝曦臣的声音从不算遥远的地方传来,金光瑶才从回忆中恍然清醒。

冬日的冷风吹在脸上,刀刮一样生疼。

金光瑶也站起身,走到蓝曦臣身侧。

 

他看着落着雪的脉脉水光,缓缓开口:“陛下折煞我了。有些事情,总要有人来做。这冬日的风再冷,也总会有寒夜散去赢来黎明和春日的那天。而后的盛夏,花,会开的更旺盛。”

“是么?”蓝曦臣转过头来望着他,眸色深深,似乎想将眼前人看透一般。

过了许久,他才重又笑了起来,收回目光。

“阿瑶与我,果然心有默契。”

 

金光瑶看着已有帝王风范的君主,那审视的目光还落在他心头,他却只觉得一阵激荡。

不自觉的半跪行礼,金光瑶轻吻蓝曦臣的袍角,认真而虔诚,一如他们初见——

 

“陛下,你是天下人眼里的光,是将流芳百世的明君,而我,愿为你身后的影,为你驱散阴暗,陪你迎来黎明。”哪怕手染鲜血,为人唾弃,哪怕坠入深渊,万劫不复。

 

他怎么忍心呢?让仁慈悲悯的人执起利刃杀伐果断,让面向光明的人浸入阴暗滋生恶意,让心怀苍生的人玩弄心术勾心斗角?

 

 

那些陛下不能做也做不到的,就让我来吧。

曾经你为我驱散阴霾,带我走出绝望,而今换我为你效劳,守护你的江山。

哪怕倾尽所有,我也愿承担一切恶果。

万死不辞。

 

 

“阿瑶何至于此?”

蓝曦臣俯身扶起跪在自己眼前的丞相,有些好笑,又有些担忧,“地上这样凉,阿瑶莫要受了寒。”

“陛下,我...”

“你为我做的,我都放在心上。我相信你的忠诚,也知你定然不会让我失望。”蓝曦臣笑的温雅,“待冬日过去,阿瑶可愿与我,一同欣赏春夏的万紫千红?”

听到这满含着期许的声音,金光瑶愣住了。

一如当年,他轻轻的绽开一个笑,而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如您所愿,我的陛下。”

 

 

 

六、

 

年轻的帝王靠在乾元殿的软榻上,袅袅的青烟从香炉中钻出,围绕在他的周身,清雅的苏合香让他缓缓的放松下来。

 

蓝曦臣揉揉额角,享受着这难得的小憩。

 

如今他登基已有八年,国泰民安,繁荣昌盛,百姓提起这位君王,皆是赞誉之词。

他日理万机,今日总算偷得浮生半日闲,不必批改繁重的政务。而精神放松下来,倒是在这香气中沉沉入了梦。

 

恍惚中,似有一人在梦的一角闯了进来。

 

那人似乎是少年身形,穿着一身上朝的袍服,却在宫中路上徘徊不知所往。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催促着他走过去,那少年恰转过身来,对上了他的目光。

 

蓝曦臣还没反应过来,少年先笑了,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扑闪扑闪的,唇角轻弯,漾起一个好看的微笑。

他低头躬身行了一礼:“微臣见过三皇子。”

“你是...”蓝曦臣打量着眼前的少年,隐隐的熟悉感让他下意识觉得此人可靠。

“在下金光瑶,区区一介小人,不足挂齿。”

 

原来是他?

蓝曦臣恍然:“金卿家二公子,今年新中的榜首?当真百闻不如一见,想不到金公子如此丰神俊朗,气质出众,还这般年轻......”话未说完,他突然住了口,兀自恼恨起来。

哎呀,心里想的居然说出来了......

 

“噗嗤”一声,那年轻公子笑了起来:“三皇子谬赞了,微臣今年已加冠之龄,算不得年轻。及不上您十六岁时匿名去考,还中了前三甲。”

 

蓝曦臣失笑,这都是数年前的事了,居然还有人记得。他心里有些尴尬,赶忙岔开话题:“金公子怎么在这里?上朝时间快到了,父皇一向最不喜人误了时间。”

“我......”这下轮到金光瑶尴尬了,“实不相瞒,微臣第一次走这里,并不熟悉。”

 

原来如此。

蓝曦臣看着金光瑶,露出了许久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梦的片段变得断断续续,他看到大皇兄试图篡位,被发现时一脸懵懂,面对围剿却剑指二皇兄破口大骂,最后自刎而死;看到二皇兄天天向父皇觐见,人前恭敬人后却黑沉着脸;看到二皇兄突发急症,暴毙而亡,而其党羽被一封检举信连根拔起......

 

之后,便是圣上下旨,他被封了太子,而金光瑶,一路青云直上。

对,金光瑶...这个自相识以来便和他亲近,时常拜访他的青年。几年过去,他们愈发相熟,不论何时,不论发生了什么,金光瑶都陪在他身边,将自己的见解娓娓道来。

 

不知不觉间,蓝曦臣从皇子到君王,从一腔抱负闷在心中,到万人之上翻云覆雨。

他想到自己少时的理想。如今国家在他手中,他定当建一个太平治世。

 

起初朝政不稳,他几乎夜夜难寐,毕竟年轻,无法服众,在这朝堂之上,无数双眼睛虎视眈眈,而他需要自己的心腹和势力。

 

便在这时,他想到了那个灵动的青年。

 

 

蓝曦臣有时觉得,金光瑶能看透他的心思。

他二人议事论政,虽说他在金光瑶面前并不避讳,但有些事,即便不说,对方也能猜出七八分,二人在政事上的看法,常不谋而合。

 

在他刚登基那几年,朝中势力云波诡谲,暗流汹涌,蓝曦臣需要稳定,却又无法一下子摸清所有朝臣的心,更无法直接大范围调动。

天时地利人和,无一具备。

那是他二十多年人生中最难熬的岁月,好在有个人总站在他身后,既能议朝政,又可谈风月。每次和金光瑶谈论完,他的心情都会变好,而更令他心中奇异的是,那些他想清除却苦于暂时无法打压的异己,都会突来横祸,或死或伤。

 

完全不需要他出手。

 

他一面安抚其家眷,予以抚恤,一面将自己的人安排在各个职位,而金光瑶,顺理成章的做了丞相。

蓝曦臣觉得自己是了解金光瑶的,他的忠诚,恭谨,机敏,以及处事。只要一闭上眼睛,金光瑶的方方面面都会浮现在他脑海中,栩栩如生一般,但有时他又觉得,自己看不透他。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藏了太多情绪,似是亲近,却又维持着君臣之间不可逾越的疏离。

只有他们二人时,蓝曦臣唤他“阿瑶”,在他面前也一直自称“我”,但金光瑶,却只是笑,而后恭敬的称他“陛下”。

蓝曦臣看不透,也不想看透。

 

罢了,罢了。

他要做什么呢?

 

 

 

七、

 

香炉里的苏合香已经燃尽了,只留下层层灰烬,蓝曦臣睁开了眼睛。

过往半生梦境般在脑海回放,他的思绪停在了金光瑶身上。

 

...他要做什么呢?

 

案几上,摊开着无数奏章,上面陈述的皆是一样的内容:

“乱臣贼子金光瑶,心狠手辣滥杀无辜,私吞府库,有心谋逆,谋杀前朝廷忠臣!此人为相,是国之灾祸,此人不除,王治不稳!陛下行仁政,以德治天下,此人与王道背离,臣恳请陛下三思,惩治贼人,还天下一个太平!”

 

他的眉头皱起来,匆匆翻到下一页,上面列举的都是死于金光瑶手里的人。

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罗列在一起,蓝曦臣扫了一眼,越看越觉触目惊心。

 

从前那些死于祸事的朝臣,都在这一份名单上。

而再往下翻,蓝曦臣看到了自己二皇兄的名字。

 

那奏章的最后道:“此贼子杀父弑兄,府内下人比之从前,也尽是陌生样貌,知内情之人皆已处死,唯一人当年被其遣散。该女子名思思,曾为金府管家,现居城东隅,若陛下不信,可传其一见。其余罪证,人证或缺,而物证可寻。”

 

蓝曦臣心里翻涌起来。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原来他以为的顺利皆是金光瑶杀伐所得。那些名字遍布朝野,他知金光瑶有自己的暗卫,也知他定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却不知他竟杀了如此多的人。

虽然其中有些他也不喜甚至厌恶,但他想到那些人都死了,被自己身边这位笑意盈盈的青年所杀,便觉得心头掠上一股寒意。

 

他想起有次召见金光瑶,似乎是闻到了血的腥甜味,而那日,金光瑶所说的,是自己不慎划伤了手臂。

现在看来,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记得金光瑶对他推行的仁政大加赞赏,却不知他转头便诛杀异己。而今想来,这手上染了无数鲜血还笑容如常,甚至面不改色表达自己对逝者怀念的人,确实有些可怖。

 

事到如今,他只想知道真相。

 

 

蓝曦臣召见了金光瑶。

他努力维持着和从前一样的神态语气,却在看到金光瑶时有些绷不住表情。

 

“陛下你找我何事?”

他还是这样不卑不亢的神色,没有丝毫惧意。

“我想求一个答案。”

“嗯?”金光瑶轻笑,尾音上扬,“陛下请讲。”

“从前,那些接连出事的朝臣...是你做的吗?”

“......”金光瑶但笑不语。

“你的父亲,和金府那么多人,也是你...?”

“您还想问什么,一起吧。”金光瑶眯了眯眼睛。

“还有,二皇兄的暴毙,你......”

 

蓝曦臣没有说下去,他的声音有细微的颤抖。他眉头蹙起,面上神情难辨。

 

“看来陛下都知道了?”金光瑶低笑了声,微抬起头,恰能正视蓝曦臣的眼睛,“是,人都是我杀的。如果你查过,应该知道。”

“你不否认?”蓝曦臣的手抖了下,“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杀了他们?”

金光瑶笑了,“我杀他们,自然是因为我想,他们作恶多端,对陛下大有不利。”

 

蓝曦臣看着他的眼睛,想在里面看出一丝不同的情绪,但一如既往地,那双幽深的眸子,仍是带着看不透的笑。

“你...”蓝曦臣有些哽住。他抿紧了唇,“那么,就算你杀了他们,那些府中无辜之人,你...”

“斩草要除根。”金光瑶幽幽开口,“陛下真是仁慈呢。”

 

一时间,二人相对无言。

金光瑶不说话,如同从前的每次一样,拿起桌案上的茶壶,手腕轻扬,清亮的茶汤从壶口落在杯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

他将茶盏递给蓝曦臣。

 

蓝曦臣没有接过。

金光瑶也不甚在意,送到自己唇边抿了一口。

 

“你不为自己辩解一下么?”

“陛下信我么?”

二人竟同时开口。一时间又是哑然。

 

“呵......”

金光瑶轻嗤一声,幽幽开口,“陛下若是信我,何须我辩解呢?而事情确实是我做的,我又何须辩解?”他抬眸望着蓝曦臣,“你不信我。”

“你身上配着最锋利的宝剑,从前见我从未带在身上;你的手指曲起,是防备的姿态;而我刚刚饮下的茶中,怕是放了安神剂?”他笑了,“我是不是该感谢陛下,没有直接赐我一杯鸩酒,还听我说这么些废话?”

 

 

 

八、

 

他朝蓝曦臣走去,解下自己的剑扔在地上,“陛下,我不会害你。”

蓝曦臣的脸色还是不见缓和,他看着金光瑶一步步走近,一直到他眼前,一步的距离都没有。金光瑶伸出手,轻轻抚上蓝曦臣的脸颊,蓝曦臣怔了一下,却没有将他推开。

 

“陛下可知,我为何要杀掉他们?”金光瑶突然附在蓝曦臣耳边,轻轻开口,声音如幽灵般飘忽。

蓝曦臣摇头,伸手按住了他的手。

 

“上古有芳菲镜,据传可滴血认主,此镜异处,在于可显示于其主有害之人。”金光瑶悠悠然开口,另一只手解下自己腰间的圆镜,递给蓝曦臣。

“从前有次,它沾了你的血,便奉你为主。这么长时间来,我把镜子上出现过的人都杀尽了,而现在...”他凄然一笑,“我可没想到,这铜镜上,居然出现了我。”

 

蓝曦臣接过芳菲镜,那上面浮现的人影,确实是他眼前这个笑意清冷的人。

镜中那人冰冷无情,杀伐果断,一次又一次挥剑,看着曾经位高权重之人缓缓倒下。血溅到他衣衫上,他不甚在意的一笑,披上新的外衣。

 

而此刻,镜中人和眼前人重合了。

金光瑶拔出蓝曦臣腰间的长剑,后退数步,笑的张扬:“他们怎么说我的?危害社稷,惑乱君王?说我奸邪佞臣,滥杀无辜?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要做什么?快住手!”蓝曦臣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似乎有人狠狠地握住了他的心脏,巨大的恐慌感让他几乎窒息,他冲上前去,却还是没能来得及阻止金光瑶手中长剑没入自己的身体。

“噗嗤”一声,金光瑶喷出一口鲜血,落在他衣衫上,开出点点红梅,和着他唇角蜿蜒的红痕,无比艳烈。

“那就让我最后一次,为陛下除掉恶人吧。我说过,我愿为陛下,万死不辞。”

 

突然好似有什么断裂了,一块染血的玉从金光瑶身上坠落在地上,落在蓝曦臣脚边,蓝曦臣弯腰捡起那玉,却在细看之时,仿若耳边炸响一道惊雷。他身子一歪,差点站不住。

无数纷杂的回忆用了上来,细密的让他心里生疼。

 

二十岁那年,蓝曦臣出宫办事,回宫途中遇到刺杀,对方人数众多,他身手再好,也渐渐寡不敌众。黑衣人一剑斩在他右手虎口,他的剑拿不稳,“哐当”落在地上。

 

后来的事情他记不清晰,只觉自己似乎中了数剑,浑身难受,头痛欲裂。待他恢复意识,便见自己在一处陌生的院落。身旁有个布衣少年,端来水喂他服下。

他顾虑很多,稍有好转便告辞归程,而临走前,他将身上玉佩赠与少年。

 

蓝曦臣记得自己说:“若公子有一日遇到困难,拿这玉来宫中寻我,我定不负所托,以报公子救命之恩。”而直到现在,都并无宫外之人前来求见。

若非今日在此情此景之下见到这块染血的玉,他几乎都要以为当初那日为人所救是一场幻梦。

当时他意识不清,不记得少年的面貌,只记得他似乎...姓孟...

孟瑶...

金光瑶......

 

那张模糊不清的笑脸和眼前人染血的笑脸渐渐重叠,蓝曦臣一个激灵,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

他的声音不住的颤抖,干涩而喑哑:

“是...是你?”

金光瑶艰难的喘息着,干笑却出不了声。

他呼吸微弱,面上却极力忍着疼,扯出一抹难看的笑。

“是我...当然是我......那年二皇子想谋害你,我后来......”话说不下去,金光瑶剧烈的咳嗽起来,又咳出大口的血。

 

“阿瑶!你不要动!坚持住!”蓝曦臣慌了般,紧紧将人抱在怀里,他什么也顾不得,心头无尽的懊悔和痛苦 几乎要吞噬他的理智。

 

我都做了些什么......

 

不...不......!

 

“快!太医...宣太医!”

 

 

 

尾声、

 

“哎哟,敛芳尊,您可回来啦?”一身道袍的年轻人没个正形,见到数日不见的朋友,毫无形象的大笑起来,“怎么,我这芳菲镜,可派上了用场?”

 

金光瑶皮笑肉不笑,冷冷瞪着那笑得放肆的青年,“成美,你给我起开。”

 

“得嘞!”道人也不恼,“那泽芜君和你一道回来了,你们二人一同轮回数世,每一世都你侬我侬,情深似海,却又皆是对方的劫...啧啧,你不去看看他?”

金光瑶笑意一僵,赌气道:“不去!让他不信我......”

“当真不去?”

“不去!”

 

“啧,那可由不得你。”薛洋掐指一算,“你不去,他可找你来了。”

 

话音还未落,金光瑶便听到温和清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阿瑶。”

 

“小爷可不陪你们玩了!”薛洋脚底抹油溜得飞快,金光瑶嘴角抽了抽,僵硬的转过身去,看着那一身白衣仙风道骨的神君。

“泽芜君?您怎么来了?”

 

“我想起还有话未对你说,便自作主张跟了来。”

“哪一世你不是最后负了我?还有何事?”金光瑶皮笑肉不笑。

“阿瑶,我是想说,我并非不信你,只是...气你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告诉我。其实我一直想和你一同承担...”

 

“说完了吗?”金光瑶不想听下去,他转身欲离开,却一把被身后人拉住了手腕。

“阿瑶...”那人低声唤着他的名字,“以前每一世,你都为我付出良多,而我却迟钝的没有珍惜......”他微微用力,从身后抱住曾经没能抓住的人,语气是不容抗拒的坚定,

 

“那么以后,换我来守护你,你愿意吗?”

 

金光瑶怔住了,眼底不可抑制的汇聚了一汪清泉,他想拒绝,却发不出声音。

沉默良久,他转身,笑了起来。尽管声音哽咽,那笑却灿烂的刺眼。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金光瑶答道:“我愿意。”

 

 

 

——FIN.

 

 

 

 

评论(36)
热度(213)
  1.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玄沧。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