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沧。

单机人/杂食人

【长生客24h/10:08】桃花债

*和阿九 @共君白头 的 联动

*原著向,全文1w+,

*有ooc,HE

 

你说,我们就山居于此吧,胭脂用尽时,桃花就开了。——与谢野晶子

 

 

 

00.

 

夜雨凄清,洗涮掉满地凋零,观音像俯视众生,见证了一代仙督的陨落。

尘归尘,土归土,往事随风,盖棺定论。

 

天下又是一片安宁。

 

封棺大典后第一年,泽芜君蓝曦臣闭关。

寒室设了禁制,四季如春,他沉声端坐着,调息吐纳,却只能看到日月更替,感受不到四季轮转。直到某日,几片点了浅红的花瓣顺着风,从微敞的窗子飘进来,直落在他眼前桌案上,蓝曦臣才意识到,不知不觉,又是一年冬去春来。

 

第二年,泽芜君仍是闭关。

他吹着裂冰,从箫管中流淌出的乐音却不知怎的,去不掉那点微哀,蓝曦臣摇摇头,放下箫,捧起了琴。他其实已经许久未曾抚琴,第一声的回音有些喑哑,像尖利的指甲摩擦在琴弦上,划出不甚动听的旋律。他闭上眼睛,沉了心。待到乐音清明,一曲将尽,蓝曦臣睁开眼睛,只见窗子半开,清风拂面。落英缤纷,粘在他衣袍上,最终又飘落在地上。

 

第三年,还是春日。

泽芜君提笔写尽生平,忽的不知哪里来的念头,他站起身,推开了寒室的窗。

窗口大开。

窗外桃花开正好,一片春光烂漫。

 

 

闭关第三年,泽芜君出关了。

他有些茫然的走出寒室,任春风暖洋洋的扑在脸上,连带着卷起的桃花瓣落了满身。他伸出手,接住那些飘落的精灵。

恍如隔世。

花瓣柔美,隐约有浅淡的香,蓝曦臣看着掌心那抹粉红,心里似乎有什么在挣扎着涌动。

他看到了候在不远处的蓝思追,少年已经长成挺拔的青年,面容上的青涩退了些,此刻见到泽芜君,他还是如同当年一样,恭敬地行礼。

 

“恭迎宗主出关。”蓝思追道。

“无事。”蓝曦臣淡淡的笑,“思追你可记得,寒室门前的桃花,是什么时候种下的?”

蓝思追脸上的笑意僵了僵。

他沉吟片刻,试探着开口:“...宗主您不记得了吗?当年敛芳尊来云深不知处,您二位......”

 

......敛芳尊?蓝曦臣微怔。

是了,是他。

 

 

那个身形已经看不清楚的年轻人,好似就站在不远处的桃树下,蓝曦臣一抬头,正对上他转过身来,温温和和冲自己一笑。

眸里盛着水,面上染了红,他一笑,桃花就开了

 

 

 

01.

 

忆及往昔,蓝曦臣想起来了。

多年之前二人尚还交好,正是敛芳尊金光瑶来云深不知处时,同他一起栽了桃树,而若细细追溯,却在更久以前便有了这源——因一句随口而来的浑话。

 

自结拜起,仙门百家便皆知这才入金家的少年、射日之征立了功的二公子,与蓝家宗主,聂家宗主成了兄弟,好不气派,可若有心人细究,定会发现这兄弟三人,蓝曦臣与金光瑶格外交好。

好到金光瑶外出都叫上蓝曦臣同行。

 

结拜初年,二人同游扬州。

 

江南四月初,阳光正好,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亭台楼阁笼在迷蒙的雾气里,阳光一洒,七彩的光晕散开来,好一派歌舞升平。

宽阔的街道上,马蹄声哒哒,两位公子皆着劲装,策马并辔而行,气度不凡。

蓝曦臣侧头,便看到身旁金光瑶俊秀伶俐的面孔,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笑起来。

“此番出游可谓忙里偷闲,不同以往。故未曾御剑。”金光瑶的声音不同平时端的正,倒是多了几分爽朗,却很快被飒飒长风吹散,“策马而行,二哥觉得如何?”

“偶尔这样,倒也不错。”蓝曦臣莞尔一笑,“我幼时刚启蒙,还未修道之时,曾读过民间流传的故事,道是行侠仗义者,一匹马,一把剑,一壶酒,行遍天下,快意恩仇。小时候也想过那样的生活,后来大了,才知道终不过是传言。”

听着他话语里的惋惜,金光瑶不由得笑出了声:“我的好二哥呀,你们云深不知处,居然还有这种市井流传的话本?你还偷偷看了?”他忍俊不禁,“你说的那些故事,是寻常人幻想的江湖,修仙之人自是不一样。更何况蓝氏家规数千,想必也没有那般自由。”

话至最后,竟带上了几分揶揄。

 

蓝曦臣也不恼,笑着回他:“这不是,幸得阿瑶相邀,蓝涣才得今日一行,说起来,倒是实现了小时的愿望。”

金光瑶失笑:“是我该感谢二哥,有你陪我。”

蓝曦臣看他一眼,眼底惊鸿,笑意尽在不言中。

又行了数里,二人勒马止步。

“二哥,到了。客栈就是这里了。”

整顿一番,两个人换了身新衣裳,这才一同出门。倒是巧了,金光瑶披了件蓝色外衣,而蓝曦臣却选了身浅鹅黄的袍服,看到对方的时候,二人皆怔了下,又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金光瑶率先朝蓝曦臣伸出了手:

“走吧二哥,扬州春景名不虚传,不逛逛岂不是可惜了?”

 

 

02.

 

说是赏春景,所行之处却皆是市井人家,莺歌燕舞,翠柳如瀑,不知是谁家的孩子蹲在路边,捡着漂亮的石子,亦或是奔跑嬉笑,伴着喧闹的春风放一只纸鸢。

金光瑶一直笑着,伸手牵了他二哥。

 

蓝曦臣一怔。

 

“二哥可要跟紧我,这会儿城中所见,虽有繁华也有淳朴,可都称不上绝美的春景,一会我们还要出城,城外山上的桃花才算好看呢。”金光瑶弯起眉眼,露出个天真的笑容。

蓝曦臣看他这般坦然神色,心底刚刚的悸动被轻轻压下。他默不作声的告诉自己想多了,却仍觉得被握住的手烫的很。

 

神思还在恍惚,已然被拉着出了城。

城外是郊野,远远的,蓝曦臣看到那座不高的山丘被整片深粉浅红遮盖。像朵朵红云,又似蔓延的雾气,浓墨重彩又清新舒雅,奇异的达成了平衡。

倒当真是好看。蓝曦臣心道。

 

“如何?我没骗你吧,二哥?”

金光瑶笑吟吟的,拉着蓝曦臣往山上走,一点点融入那片红霞。二人一道走着,渐渐将城郭良田抛在身后。

 

不知走了多久,山上桃花愈发繁茂,金光瑶伸手自枝头怜爱的拂过,几滴露水沾在指尖,凝聚着沿他纤长的指滑落,又顺着细白的腕子没入衣袖,才最终消失不见。

蓝曦臣的目光追着那露珠,直落到金光瑶的腕上,一时竟移不开眼神。

 

金光瑶不做声,只是笑。

他引着蓝曦臣向前走,悠然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今日我们要去的,便是这里的一座的山寺。”

 

听得他的声音,蓝曦臣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好在金光瑶此刻并未看他,那些尴尬的神情也散了大半。他应和道:“是啊,这山上的桃花果然好看。”

 

金光瑶看他一眼,笑道:“二哥就不问问,我带你来这山寺所为何事?”

蓝曦臣随口接他的话:“不管所为何事,阿瑶总不至于是要害我。”

金光瑶被他的话噎的一愣,似乎是无可奈何的笑了声。

 

“二哥呀。”他道,“你可真会开玩笑。”

 

“不是玩笑话。”蓝曦臣正色,“对阿瑶,我不说玩笑话。”

“行了。”金光瑶推推他,伸手指了指,“二哥快看,前面半山腰处,就是那‘凌云寺’了。”

“凌云寺?何出此名?”蓝曦臣问道,“来此寺,可是拜前程功名?”

“非也。”金光瑶笑了笑,“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①。‘凌云’二字,确有几番上九天揽月的气势,然而令此寺闻名的,却是其姻缘之算。”

“姻缘?”蓝曦臣奇道,“可有何典故?”

“我倒没想到,二哥会对这些感兴趣。”金光瑶弯了眉眼,“你看,凌云寺就在眼前了,不如一会儿进去说,定为二哥好好讲解。”

 

 

 

03.

 

“......传说在很久之前,有位酿酒师,租了座开满桃花的庄子开了酒坊,招牌桃花酿便以桃花为引,甘甜清冽,又回味醇厚,引无数人一掷千金只为一品。后来这般,他便遭了人的忌恨。”

金光瑶娓娓道来,语速不急不缓。

“其后呢?”蓝曦臣忍不住追问。

“自然是被人陷害入了狱。”金光瑶眨眨眼,勾唇道,“可是有人救了他。”

“是何人?”

“是...院子里的桃花妖。他本为吸取酿酒师的精魄而现身,哪想到阴差阳错竟与之成了朋友,甚至产生了些其他的情感。到最终,桃花妖将自己的修为给了酿酒师,保他一命,而酿酒师带着残存的记忆活了下去,度过终生。”金光瑶叹道,“后来在那桃花庄的位置修了这凌云寺,本是为求功名,没想到求姻缘竟格外灵验。百姓都说,是那为爱献身的桃花妖显了灵,这名头一传十,十传百,后来便人尽皆知。”

蓝曦臣听的心里有些闷,他伸出手,片片花瓣飘落在他掌心,柔软无声。

 

“如是,阿瑶此次前来,便是为求姻缘?”

 

金光瑶看着他,点了点头,目光温柔,却让人看不分明。

“是算姻缘。”

 

“阿瑶可有心悦哪家仙子?”

“二哥,我要娶妻了。”

 

两个人同时开口,截然不同的话语碰撞在一起,惊醒了忽然幽梦。蓝曦臣看着金光瑶的脸。他明明是在笑,但那神色似乎不全是欣喜,带着点惨烈的决绝。

 

蓝曦臣顿了一下。他不动声色的沉默着,心里却似乎有看不见的暗流涌动。喉间涩涩的,开口变得有些艰难。

这该是一件好事,他该为自己的义弟感到开心,可升腾起来的情绪却并非如此。

 

“......是哪家的仙子?”

他还是开口问了。

 

“是秦家小姐,她父亲是我父亲的下属。我们,”金光瑶顿了一下,似乎有一瞬间的思维放空。但很快他回过神来,看着蓝曦臣的眼睛,“我们也算是两情相悦。”

 

“那便恭喜阿瑶了。”蓝曦臣的语气很温和,“恭喜你觅得良缘,日后定当......”

话还未说完,只见金光瑶似乎看到了什么,冲蓝曦臣笑了下,又站起身,朝山寺内走出的道人拜了一下。

蓝曦臣也转身,随金光瑶同拜。

 

道人清瘦得很,宽袍大袖,仙风道骨,及腰的白发松松束起,面容却年轻,丝毫看不出时间的痕迹。

金光瑶朝他躬身道:“大师。”

道人手握拂尘,扶住了他:“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04.

 

“二位施主前来,是算姻缘?”

道人看着并肩而立的二人,施施然转身,“随我来吧。”

 

蓝曦臣同金光瑶一道,跟在道人身后走进寺内,转过屏风,迈过门槛,竟来到一处别致的院落——院子不大,中央是一棵茂盛的桃花树,花开如云,纷繁如雨,点点浅红旋转飘飞,须臾落了满身。

道人回过身来,对着二人一甩拂尘,道:“眼前便是寺中神树——凌云木,据说对此树求姻缘最是灵验。二位施主,伸出手,闭上眼睛,在心底默念心上人名字便可——上天会给出指引。”

 

 

蓝曦臣看着金光瑶闭上眼睛,他也闭上了眼睛。

只是提到心上人,他发觉自己的世界一片空白。那茫茫一片似乎是未曾见过的大雪,其中一个模糊的身影缥缈如风。

他凝神细看,那人回眸冲他微笑。

 

笑意融化了冰雪。

 

蓝曦臣看着那人伸出了手,勾着笑唤他二哥。

他不由自主的被吸引,向那人走去,去拉他的手。

 

“阿瑶。”

 

蓝曦臣看清楚了。他拉住了金光瑶的手。

 

忽而幻象崩塌,似乎一股力量将他从神思中抽离,混乱成了清晰,眩晕褪去,待到睁开眼睛,只见桃花在掌心汇聚,竟出现了十数个莹亮的字。

“小吉: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心头一动,抬眸去看金光瑶。他的三弟此时早已敛了神色,微笑着看他,双手背在身后。

“看二哥神色,似乎运势还不错。”

“小吉,大抵不算糟糕。”蓝曦臣笑道,“那阿瑶呢?如何?”

金光瑶摇了摇头:“只是给了一句卜辞,想来也不一定准确。‘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倒像是生离死别一般了。作不得真。”

“阿瑶莫要多心,你未来定会和和美美,平安一生。”蓝曦臣安慰道,“若是心里不顺畅了,便同二哥讲。”

金光瑶也笑,瞧着却不那么高兴,道人看了看他,轻轻摇头,“姻缘易变,不必过于偏执。一切皆在命数,命数却也并非一成不变。瞧着施主与我有些眼缘,在下有礼相赠,还望收下。”

 

话音未落,道人从袖中摸出一块莹润的玉,递给金光瑶,看着他收了下,才轻摆拂尘,道,“既然二位求得所求,我便不留了。只望未来夙愿以偿,能来这凌云寺拜上一回,我便也算功德圆满了。”

“谢过大师。”二人行了礼,这才出了山寺。

 

 

蓝曦臣走在金光瑶身后,看着眼前人被风扬起的长发,发丝飞舞着,轻拂过他的脸。

有些痒。

而他心里想着的,却是另外的事。

 

“阿瑶,你从前见过这位大师?”

“幼时在云梦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他也是这般模样,说自己云游至此,正遇见了我。”金光瑶沉吟片刻,开口道,“说来也是有趣,那时他送了我几句话,现今倒是应了景。”

蓝曦臣有些好奇,却也知此时不该多问。他应了声,目光越过漫山红遍,飘忽转向山下。

 

“阿瑶,一会下了山,不妨找家茶馆坐坐?”

 

 

 

05.

 

虽说是在茶馆,金光瑶却要了酒,且正是扬州城的特产——桃花酿。

 

酒坛端上来,金光瑶开了封,给自己满上一杯。他知蓝曦臣不饮酒,也没要他陪同,只是和他的茶盏碰了碰,颇豪气的一饮而尽。

蓝曦臣拦着他,要他慢些,金光瑶不听。

 

几杯酒入了喉,他染上薄薄的醉态:“二哥,喝酒哪有慢的?更何况这几日便是出来玩的,何必顾忌那么多呢。”

这话已是带上了些不自觉的嗔意,蓝曦臣心底的波动止不住。他伸手夺了金光瑶的酒盏,轻声道:“阿瑶,你少喝些罢。”

金光瑶却不依。这时的他不同往日的温顺谦恭,倒像是带了点孩子心性。自知夺不过,他便只仰了头,眨巴着眼睛看着蓝曦臣。

 

“二哥便将杯子还我吧?难得痛快一次,开怀畅饮,日后再想这般,怕是难了。”他眼尾起了红潮,甚至烧到脸颊上,那双眼睛格外漂亮,清澈的像晕着水波儿,此时金光瑶瞧着蓝曦臣,声音也软了,“信我可好?我绝不贪杯。”

 

蓝曦臣哪能挡得住他这幅样子?心肠早软的一塌糊涂,他最受不住人垂泪,尤其这人,还是他真心实意关心的人,更是时难相拒。

“唉,阿瑶可要答应二哥,莫要贪杯,坏了身子。”

金光瑶笑着接过酒杯,整个人热乎乎的,在这酒气里氤氲成绽放的花,他满上又饮尽,也不管多余的酒从唇角划下,一路沿脖颈隐没在衣领间。似乎是喝的开心,他的话也跟着多起来。

 

“二哥你知道吗?我今日很高兴。你答应与我同行。我本以为这般荒谬之事会被你驳斥,未曾想你还由着我任性胡闹,实在是给你添了麻烦。”

 

蓝曦臣也抿了口茶,打断金光瑶的话:“阿瑶这说的什么话?我怎会嫌你麻烦?”

“自小被人嫌麻烦,我习惯了。”金光瑶喃喃道,“我小时在思诗轩,姐姐们就说我是我娘的麻烦,现在到了金鳞台,他们也都说我是个麻烦,是整个金家的麻烦。”

 

金光瑶又笑了,是常见的面具一般的漂亮笑容:“二哥你看...纵是穿上了这身金星雪浪袍,因着身世,我还是不被接纳的那一个。没人认我,更没人怜我,我还是大家眼中的麻烦。和秦家联姻也是,虽有我自己的意思在,然也是父亲为了笼络人心,不然何至于轮到我......”

 

“阿瑶......”蓝曦臣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得听他继续说着。

“我学着他们的一切,喜欢他们喜欢的,用名贵的东西掩盖自己,抛了真实的自我,只为了融入,为了博人喜爱。可到现在我都没有成功啊。母亲不喜欢我,父亲也不待见我......这么想来,我都是为了什么......”

 

蓝曦臣叹了口气,他看着对面的人撑着头,一幅随时都要倒下的样子,忍不住站起身,坐到他身边,搁下他的酒盏,轻轻将人揽进怀里。

金光瑶还在叨念着,喁喁细语:“......二哥,你知道吗?其实我并不喜欢金星雪浪。这花太华丽了,不适合我。我再怎么装点的贵气雍容,心里却还是丢不下那些市井气。你知道我喜欢什么花吗?”

蓝曦臣给他顺着气,看着他语无伦次,随口接道:“是什么花?”

“就是这桃花呀。可以泡茶,酿酒,做香囊做糕点,还可以做胭脂。”

 

“做胭脂?你如何得知?”蓝曦臣抚着他。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我小时候每年春日,我娘都会采些新鲜花瓣来,自己做成胭脂,那红色不浓,称人气色最是绝妙。她每年做两盒,恰用到来年开春。”金光瑶伸出手指,在自己面颊上蹭了蹭,恍惚中说道,“其实我倒时常也会搽些胭脂,譬如劳累不适,面无血色之时,去见父亲母亲,露出病容便是讨嫌,称病不见又是不知礼数,避不开躲不掉,不得已,只能如此遮一遮。今日说出来,让二哥见笑了。”

 

蓝曦臣的手落在金光瑶肩上。那肩膀不宽,骨骼甚至有些硌手。他开口道:“不妨事。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不若我送你一盒胭脂,我们就山居于此,胭脂用尽时,桃花就开了。

 

“不过,”他接着说道,视线落在金光瑶泛着粉色的脖颈面颊,“今日的你足够美,无需任何胭脂色,已是天下无双。”

 

 

 

06.

 

“天下无双啊......”金光瑶微微晃了晃,面上飘红更甚,双眸盈着水,将笑欲笑,却似乎一眨眼,泪便要落下来,“二哥才是真的天下无双呢。”

 

蓝曦臣也不知自己是被酒气灼的,还是被金光瑶的呼吸烫的,竟也觉得浑身发热,金光瑶抬起头来,两手攀住他的肩膀,微微贴近了脸。

“......二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与你说的,我曾与凌云寺的大师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他与我说的话,我还记着呢,你想不想听?”

 

“阿瑶......”蓝曦臣有些愣怔,他不知金光瑶为何要与他说这些极为私密之事,只推托道,“你醉了......”

金光瑶却兀自说下去:“他对我说,龙潜于渊,存青云之志,或坠于土,失善德之心。若遇贵人,扶摇直上,满盘皆输,一念而已。”

 

他顿了顿,又堪堪然开口:

“二哥,你就是我的贵人。”

 

 

话音落下,那双被酒气润红的唇凑上来,贴近了蓝曦臣的脸,带着湿湿的痒痒的温热,轻轻擦过脸颊,触碰到同样柔软的另一双唇瓣。

 

蓝曦臣蓦地睁大了眼睛。

 

这份温软像是偷袭,醺人的酒香和属于金光瑶的甘甜掺在一起,浓烈的向他扑来,从触碰的舌尖开始传递,透过四肢百骸,直通脑海,蓝曦臣一瞬间头脑空白,几乎颤抖起来。

明明未曾饮酒,却好似醉了。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金光瑶会做出这样的事。

他们是结义兄弟,纵是喝醉了,也不该如此,何况金光瑶说了,自己很快便要娶妻,那如今他们这样,算是什么?

更令蓝曦臣心惊的是,他明知以他们的身份不该这样,内心却是欢喜的,甚至期盼着索求更多,理智告诉他该拒绝,手臂却不由自主用了力,将人抱的更紧,直到怀里人从喉间发出一声闷哼,他才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蓝曦臣急忙松开臂膀,退开些许。

金光瑶闭着眼垂下头,一幅蹙眉的睡颜,蓝曦臣的目光转过一圈,停在他的唇上,那里因刚刚的亲吻,还有些莹亮,提醒着蓝曦臣二人做下的荒唐事。

 

蓝曦臣心里暗暗骂着自己。

金光瑶醉了,这亲吻也许是无意,可纵容他这般行为的自己难道也醉了不成?君子不乘人之危,自己却借这机会对自己的三弟起了别的心思,做出如此不义之举,实在有违君子之道。

 

心头剧跳,他忽的想清楚了一些事。一直以来,抱有非分之想的是他,不敢坦诚相待的也是他,早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金光瑶的情感,已经不单单是感激,怜悯,尊重,还产生了独立于其外的另一种情感。

 

无法界定,也不敢承认。

因为不能。

 

他们是最亲近的人,却永远不可能亲密无间;他们可以四目相对,却注定做不到眼中只有彼此;他们相互尊重,却没办法全然理解。身份,地位,宗族,伦常,每一条都是横亘在二人之间的一座山,他们此刻近在咫尺,却好似隔了万水千山。

 

无论如何伸手,都触碰不到。

 

 

 

07.

 

蓝曦臣扶着金光瑶进了房间,安顿他休息下,心里升腾的燥热终于消退了些。他点了灯,伸手抚平金光瑶蹙起的眉心。那点朱砂被他不小心蹭了去,此刻却显得无关紧要。

他的心因为金光瑶乱了。

 

他苦恼,他困顿,可他深知,只有装作一切都未曾发生,才能解开这难破的局。

并非破局,只当自己从未踏入。

 

可是,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每一次挣扎都只会令自己越陷越深。

 

 

后来二人各回宗族,金光瑶再次到云深不知处时,便是来递婚宴请帖。蓝曦臣收了下,立在寒室门口,看着自己新栽的树苗。

是两株桃树。

 

金光瑶一怔,走上前去微微一笑:“二哥这怎么心血来潮,在寒室门口栽了两棵桃树?”

蓝曦臣冲他摆手:“不是心血来潮,阿瑶莫笑我了。前些日子去扬州,见桃花确实美丽才存了心思,不过第一次栽树,倒是怕自己没做好,活不了几日。”

“好,好,不笑你。”金光瑶强忍着笑,“看来二哥确实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我帮你培培土,救救你的树,不过几日后我的喜宴,二哥可万万不能缺席呀。”

 

“那是自然。”

 

 

这段回忆蒙着层灰色,被大喜的红晕开成了绛紫,蓝曦臣不愿去想,尤其是当鲜血淋漓的真相揭开帘幕,露出冰山一角。

他不敢直视。

 

事情好似发生的极快,在所有人来不及应对之前已经成了危险的局面。在芳菲殿密室自杀身亡的秦愫,久远的邪曲《乱魄抄》缺失的几页,猝然收到的密函,不起眼却不得不让人相信的细节.......一点点扑面而来,蓝曦臣忽的有些不敢看他曾经一直信任着,爱护着的三弟。

 

他平素里一直笑着,那笑里藏了多少锋利的刀刃,在用那种手段杀自己的父亲之时,在为大哥弹奏“清心音”之时,在逼自己的妻子,也是自己的妹妹自尽之时,是否也是这么笑着?

他到底有几分真心,又藏了多少算计与绸缪?

 

人命换来机缘,姻缘换来地位,金光瑶似乎是踩着鲜血一步步爬上来,爬上曾经跌落的高台,笑着举杯睥睨众生。

 

 

而蓝曦臣看着现在的金光瑶,脸色苍白,衣裳染血,腰腹处一片猩红,脸上却偏偏带着狠厉的笑。他听到金光瑶遇刺,几乎不停歇的赶到金鳞台,却反被施计封了灵力。

可是能怪谁?怪自己还对他存了一丝侥幸的希望?

 

蓝曦臣笑不出来了。

 

金光瑶是谁?出身低微却在偌大的金家周旋得利,一路攀上顶峰,心有不甘,却演了十多年的兄友弟恭还丝毫不露破绽——这样精明的一个人。早在发现聂明玦死因存疑之时,他就该彻底断了对金光瑶的念想啊。

 

看着金光瑶整理了衣裳,收拾了金银细软,又在腰间挂了玉佩,还是一幅周全得当的笑容,蓝曦臣的心一点点冷下来。

“阿瑶,你又骗了我。”

 

 

 

08.

 

“二哥,你莫怪我,我也是不得已。过了今晚,我便远渡东瀛,再不回来。”

金光瑶仿若未觉。他笑吟吟的,给自己和蓝曦臣各倒了杯酒。

“哦我忘了,二哥从不饮酒。不过今日这杯,就当是陪我?”金光瑶坐下来,正在蓝曦臣对面。他伸手将酒杯推过去,举起自己那杯抿了口。

“你放心,酒里没毒。”

 

蓝曦臣的手抖了抖。他没有碰那杯酒,只是看着金光瑶,深深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的样子永远刻在脑海中。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喝了这杯酒,你我从此便是陌路人。”金光瑶笑着举杯。

 

“喝酒便罢了。阿瑶,我且问你,你可曾对我有过几分真心?”蓝曦臣倾身向前,夺了金光瑶的酒杯。

“真心?二哥觉得呢?”金光瑶面上不恼,连笑意也不曾波动半分,“你说有,便是有。”

蓝曦臣的脸色却愈发沉下来。

心乱如麻,五味陈杂,他觉得自己眼前的金光瑶无限的拉远,似乎远在天边,什么都看不分明。

 

这是真实的金光瑶,还是他想让自己看到的模样?蓝曦臣回忆起从前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却找不出丝毫表演的痕迹。

他们曾经那么近,不到咫尺之隔,最终却也像现在这么远,一点点走散。蓝曦臣的心跳的很快。他冷静不下来。

平心而论,金光瑶所做的事,他不是全然不知,只是他怜他爱他,相信他有苦衷,也相信他只是偶尔入了歧途,终会迷途知返,却未曾想到自己的放任,会让他一步步陷得更深,跌的更狠。

也是,自己所给予的远远不够,他没办法真的对金光瑶感同身受,也从未真的将他拉回正途。

 

而如今,这个躯壳中的灵魂,成了蓝曦臣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摇了摇头,声音轻的像叹息:“金宗主,这声‘二哥’,不必再叫了。”

 

 

 

09.

 

回忆在这里戛然而止了。

接下来是惨烈,决绝,不忍触碰的存在。哪怕仅仅想到丝毫,撕心裂肺的痛楚便潮水般袭来,蓝曦臣站在树下蹙起了眉。

 

桃花瓣落在衣襟,似是缀在胸口不忍离去,蓝曦臣低了头,却仿佛看到染血的白衫。曾经他的白衣上,沾满了自己三弟的血。

如今在二人当年栽的桃树下,他想起了那

 

桩桩过往。艰难的,珍重的,暧昧的,和睦的,到了最后,却都成了心痛的,窒息的,压抑的。

 

不管蓝曦臣承不承认,金光瑶都成了他的心病。闭关多少年都无法抹去的心病。

他还有好多问题要问呢,可惜再无机会。

而自他从观音庙带回来的玉佩碎掉之后,如今云深不知处仅存的和金光瑶有关的东西,就只有这两株桃树了。

只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光阴荏苒,年岁更迭,每一载冬去春来,蓝曦臣都在重新开花的桃树下虚虚拜过,求一年平安和乐,太平昌盛,而最后不知怎的,脑海中都会浮现出那个渐渐模糊的身影。

他忆起金光瑶的一生,从孩童到少年,遭人欺凌,再到青年凌云壮志,成年身登高位,最后机关算尽一场空,落的身败名裂,其中滋味又有谁知晓。

而自己,感怀过,心疼过,敬怜过,垂爱过,失望过,也痛苦过。

只是终究无法释怀。

 

蓝曦臣分辨不出,自己是还爱着金光瑶,还是恨着他。这两种感情都太过强烈,一线之隔,天差地别,却又极为相似。

不能被时间冲淡。

 

 

又七年。

如今是封棺大典后第十年。

 

还是春日,东风化雨,花开成风。

寒室门前的桃花又抽了新枝,长了新芽。春风一吹,桃花就开了遍。

那天早上蓝曦臣醒的很早,心一直跳得很快,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他,催促着他。他披衣下床,随着心意推开了门。

 

风灌进来,不带一丝冷意,吹的人通身发暖,仿若置身暖阳之下,可现下这些感受都不重要了——什么都不如树下清瘦的身影引人注目。

 

白袍的边角缀了些绯色,像落满了桃花瓣,垂下来的乌色长发被风扬起,飘渺如烟。

那背影如此熟悉,熟悉到蓝曦臣一辈子都不会认错。

只在梦里出现的场景如今发生在眼前,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那声呼唤不敢说出口,蓝曦臣只能愣愣的看着那人在漫天花雨中转过身,对他露出一个温柔又和善的笑容。

 

“二哥,好久不见了。”

 

 

 

10.

 

“阿瑶?你回来了?这是怎么......”

蓝曦臣一时竟语无伦次起来,他快步上前,想握住金光瑶的手,“......这是真的吗?我没有在做梦吧?”

金光瑶笑着躲开。他靠在树上,看着蓝曦臣怔忡的模样,笑的更开怀了:“怎么了蓝宗主?当时不是还说要和我恩断义绝?现在不恨我了?”

 

蓝曦臣的动作顿在当场。

连带着未出口的话也停住了。

 

二人沉默着,四目相对,视线交融。

 

时间仿佛停止了,一切都沉寂成了洪流中的沧海一粟,飘落的花瓣还在飞舞,一点点消磨着无言的陪伴。

 

两个人却在同时开了口,说出了同样的话。

 

“抱歉。”

 

话一出口,二人都怔了一下,相视而笑。

有些不需要的解释其实都懂,他们所求的不过是对方一个态度。

 

金光瑶在笑,他似乎有些伤感,却流不出眼泪,只是声音里有藏不住的微凉:“我已经不记恨你了。不记恨你捅了我一剑,也不记恨你不信我。毕竟我也有错,都十年了,也想清楚了很多事情。”

蓝曦臣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也早就不恨你骗了我。”

毕竟已过去十年。一个化去了执念,一个等到了释然。

 

“只是,我仍有一事相问,阿瑶,不可再避而不答了。”蓝曦臣走近,轻轻抓住了金光瑶的手腕。

“何事?”金光瑶仰头看着他。

“阿瑶,你可曾对我有过几分真心?”蓝曦臣的眼睛里承满了当年一样的挣扎。

金光瑶却“噗嗤”一声笑了。

 

他很直白的开口:“二哥,你问这话,可是对我有意?”

蓝曦臣哽了一下,却看金光瑶只是笑,笑了许久,直到他有些不好意思,面上微红,才继续说道,“你还记得当初我与你同求姻缘,那卜辞怎么说的吗?”

蓝曦臣摇摇头。

金光瑶又笑了:“那卜辞写的是‘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现在想来当真是准确。你说说,十年生死是谁?自难相忘又是谁?

 

闻及此话,蓝曦臣有些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笑吟吟的人——他和从前一般模样,似乎从未经历过任何磨难鱼艰险,杀戮与血腥,一直都是个清清白白明镜般的人。

可蓝曦臣只想着他的话了。

 

“你是说,当日你算姻缘,算的是与我?”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金光瑶却点了点头:“正是。我其实一早便得知和阿愫的关系,阴差阳错,无可奈何,不得不娶了她。我屡次告诉自己我爱她,可我的心却告诉我,不该说谎。”

 

 

 

11.

 

回应他的是一个迟来很久的拥抱,蓝曦臣的手臂有力,怀抱温暖,他紧紧的拥着他肖想已久的人,感受着对方身躯的柔软。这不是想象,不是幻境,也不是一枕黄粱。

他如今抱在怀里的,是他爱过又错过的心上人。他们的剖心来的太晚,几十年时光匆匆蹉跎而过,误了青春也误了命数,还好,最后仍是他们,得以交心剖白,互诉衷肠。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便说的是你了。”蓝曦臣埋首在金光瑶颈侧,嗅到了甘甜的桃花香,他轻叹若呢喃,“我从未想过,那日的大师相算如此准确。那日他还送了你一枚玉佩......”

等等,玉佩。

那便是金光瑶日后一直带在身上的玉佩,也是观音庙后被蓝曦臣带回云深的那枚。长期佩戴,那玉对金光瑶的魂魄有了亲和,观音庙一役,他虽身死,魂魄的大半却躲进了玉佩,跟着蓝曦臣来到云深。

 

到了寒室,玉佩碎裂,魂魄藏进了门前的桃树。桃木镇邪气,洗髓灵,温养魂魄至今,金光瑶化成了桃妖,也得以重生现世,再和曾经错过的有情人相逢。

 

所有情感都化作眼底春风,金光瑶轻笑起来,弯着唇角又眯了眼睛。

可蓝曦臣却能从他晶亮的眼眸中看到自己。

 

“二哥你从前在扬州时说过,要送我胭脂,还说我们就山居于此,胭脂用尽时,桃花就开了。这些话,可还作数?”

“自然作数。”蓝曦臣垂下头来看着他,笑意浅浅。

 

“甚好。”金光瑶勾起颈,伸手攀上蓝曦臣的肩,凑近他的脸,一直到鼻尖轻轻蹭在一起。笑容在二人脸上盛放,柔软的双唇离得很近,喷薄的呼吸相互交缠。

 

“那以后每年的桃花,我们,都一起看吧。”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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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杜荀鹤《小松》

 

 

 

 

提前十多天开始写文直到今天才死线完成的最菜选手前来打卡,希望大家不要嫌我太菜。感情转折生硬,剧情像流水账都是我的锅(顶锅盖跑)

但不管怎么说,祝瑶瑶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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