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沧。

单机人/杂食人

【原创】【故人叹】

趁没人赶紧更新,

太菜怕辣到大家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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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夏风徐徐,骄阳正盛。六月的田间一派草木繁盛之景。 

 

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田埂上,摇着扇子,笑呵呵的看着围坐跟前的一群小孩子,道:“好了好了,都晌午了,还不快回家吃饭去,你们娘该急了!” 

“爷爷再讲个故事嘛!”一个年纪小的孩子舔着手指,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老人。 

其他孩子也一齐附和:“就是呀爷爷,讲最后一个故事吧!” 

“哎,你们这群小崽子,真那你们没办法......”老人无奈,脸上却浮现出浅浅的笑意,“好吧好吧,最后一个故事,听完了就回家吃饭!” 

 

 

 

01. 

 

“昱玟,这是贺将军之子贺霄。他天资聪颖,熟读经义,今日起,便入东宫做你的伴读。” 

 

荣正十一年。 

初见之时,方昱玟十二岁,东宫太子,贺霄九岁,将军之子。 

方昱玟站在父王的身边,看着立于殿前锦衣华服的少年——或者应该称作孩子。他虽年纪尚小,但仪态端方,不卑不亢。 

 

“臣贺霄,谢陛下恩典。” 

 

 

荣正十五年。 

日上中天,两个少年于高阁并肩而立。 

 

“霄爱卿,我读《老子》,文曰,‘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你以为如何?” 

 

“回殿下,此为老子之于民心之道。亦可为治国之道。论治国,历代君王各有政见,臣以为,天下为民之天下,非君之天下。如孔子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民心向背,乃国之存亡其根本矣。”贺霄略一思索,开口道。 

 

“善。古人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然社稷之根本,在于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皆需以民心为本。”方昱玟抚掌轻叹,颇为赞赏。 

 

 

荣正十九年,方昱玟二十岁,贺霄十七岁,当是风华正茂。二人为君臣,亦为挚友,政见相同,三观相符,一个眼神便能得知对方心中所想。 

甚至贺霄的字,旻卿,都由太子殿下亲自为其所取。

他很看重,也很喜欢这位陪了他八年的侍读。他说有朝一日,若我为君,你便为我手下肱股之臣。贺旻卿郑重应下,看着方昱玟的眼神像是仰望。 

那时二人都以为,这会是他们的未来。 

 

然而,再多的抱负与理想,皆被那年的铁骑军队碾碎,随着战争的炮火灰飞烟灭。 

 

 

 

02. 

 

“我是君王,我要保护我的臣民。” 

 

荣正廿一年,北夷大军压境,大破中原。 

都城的攻破只在瞬息间,漫天扬尘,战车滚滚,国军自刎于宫门,方昱玟的世界剩下一片血红。 

他握着手里的剑,在敌军的进攻里坚守到底。 

贺霄受了伤,提着长枪挡在他身前。 

 

方昱玟的手抓住贺霄的肩膀,浑身颤抖不止。 

他知道,今日的战败不可避免,也知道自己难逃这此劫。可是贺霄不一样,他没有必死的理由。 

 

“旻卿,你听我说,今日凶多吉少,趁现在大军还未完全进攻,你先躲起来,再偷偷找机会逃出去,这样也许可以活命。” 

方昱玟道。 

 

“殿下?”贺霄一怔,摇摇头,坚定道,“我绝不会抛弃您自己独活。我会保护您。” 

“我是太子,父皇亡故,我就是君王。那么现在,我命令你离开这里,活下去。”方昱玟的语气不容置疑。他看着贺霄,目光里染了血,却依旧清明,“我要保护我的臣民。” 

 

 

浓烟让感官变得模糊,国破家亡,故友分别,沦为俘虏,这一切都像一根根卡在心头的刺,让方昱玟时时刻刻疼痛难忍。 

从尊贵的太子沦为命如草芥的阶下囚,不过是一场战争的事。 

 

可他没死。他被挑断了右手手筋,做着最肮脏污秽的事,受尽了屈辱和折磨。他想过死,却死不成。 

 

生不如死。 

 

许多夜里,方昱玟会想起从前二十多年的日子,想起庙堂高殿,想起父皇母后,想起陪在身边的贺霄,也想起自己没能好好珍惜的生活。如今,世界里只有黑暗,阴云,痛苦和仇恨。 

 

他麻木又疯狂,失去了勇气也失去了希望,靠最后一口气强撑着活过。

他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他盼着,等着,在就要放弃的时候,却等到了转机。 

 

 

 

03. 

 

“说好你为君我为臣,一起征战天下一统四海,你忘记了吗?” 

 

来救他的人是贺霄。 

 

年轻的将军有勇有谋,只身前往虎穴狼巢,救出了自己曾经侍奉的太子。三年不见,他身上的儒雅褪了大半,在刀剑里摸爬滚打混出的一身冷锐杀伐成了他新的保护色。 

贺霄带着伤痕累累又狼狈不堪的方昱玟到了自己收编的军队中,一撩衣袍,单膝跪了下去。 

 

“臣贺旻卿,参见陛下。” 

 

 

故国已灭,太子成了囚徒,将军成了草莽,所谓将士,也大多是农夫和商户。 

最简陋的登基仪式在几个人见证下完成,贺霄握着方昱玟的右手,颤声开口:“陛下,臣护卫不力,您受苦了。” 

 

方昱玟浑身都疼。他几乎站不稳。 

身体从痛苦中脱出,余韵却未消,心里的疼痛也仍挥之不去。 

他连声音都沙哑的不成样子。 

 

“旻卿,我不行。我的右手废了,我连字都写不了。我已经是个没用的废人。” 

“陛下,你还有我。”贺霄依然未起身。他只是仰头,看着方昱玟的眼睛,“臣愿作陛下的右手,为陛下披荆斩棘,所向披靡。” 

 

方昱玟怔怔的看着眼前的青年。他变了,又好似从未变过,那双眼睛里还是倒映着自己。 

可是他们已经不是三年前的君臣了。 

 

“我真的可以吗。”方昱玟低下头。 

 

“怎么不可以?那本该是你的。”贺霄的声音也有些颤抖,“陛下,您从前说过想成为天下人的明君,都忘记了吗?说好你为君我为臣,一起征战天下一统四海,也都忘记了吗?” 

 

方昱玟忽然觉得疼,来自心脏的抽痛席卷了他满身,他重重的咬着牙,一声不吭。 

“我......现在的我......” 

 

“陛下,您不要怕,我会成为您面对敌人最锋利的刀刃。” 

 

 

 

重建故国的路并不好走,方昱玟如此身份,贺霄陪着他招收旧部。前路漫漫,两个经历过国破家亡的年轻人相依为命,苦苦挣扎。 

 

他们花了五年重整旗鼓,国号为康北伐攻入北夷,一雪前耻。贺霄征战在前,方昱玟放了一把大火,烧尽了在自己曾受辱的宫房。

火光滔天,八年的血泪一朝化作虚无。 

仇恨还未散尽,疼痛也没消失,方昱玟却忽然觉得心底空了一块,有什么东西在汩汩流淌。 

 

 

贺霄领兵大获全胜,功成凯旋,他单膝跪在朝堂,领封受赏。 

而寒夜里喧嚣散尽,方昱玟单独召他进宫。 

香炉里燃着幽幽檀香,蜿蜒着钻出来,沾染上人的袍角,才缓缓散了去,两人对坐举杯,把盏言欢。 

 

方昱玟已经使惯了左手。 

他一饮而尽,面上浮现出久违的笑。 

“旻卿辛苦了。这么多年,朕的心腹大患,总算解决了。” 

 

“曾经支持我活下来的动力,是陛下您,再后来,成了报仇雪耻,而现在国恨家仇得报,臣已了无所愿。”贺霄笑的释然。 

方昱玟又为他斟了酒,开口道:“只是报仇雪恨,怎么够呢?” 

 

“陛下何意?” 

“你可知当年为何败?是我们不够强大。而今在朕手中,定不会重蹈覆辙。留下可乘之机。”方昱玟面上无甚表情,手指捏紧了酒盏,“朕不单单要报仇,朕要掌管这天下。” 

 

 

 

04. 

 

“你若离开,就不必再回来了!” 

 

贺霄握酒杯的手顿住了。 

“陛下,建国至今,连年征战,民不聊生,今已收复失地一雪国恨,臣以为,继续征战,实为不妥。” 

 

“旻卿?”方昱玟蹙眉,“如果现在停下来,谁能保证,没有其他豺狼虎视眈眈?不靠军队,不靠战争,如何扬名立万?” 

 

贺霄还想说什么,方昱玟却摆摆手,似是有些烦闷不耐。 

“你先退下吧,朕一个人待会。” 

 

他们第一次不欢而散。 

方昱玟喝多了酒,愣愣的靠在榻上。他一丝睡意也无,只觉得浑身发冷。 

殿外似乎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声音越来越响,方昱玟缩起身子,慢慢攥紧了衣角。 

 

自从数年前一朝沦为俘虏,他便再也没睡过一天好觉,不管什么时候,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呐喊,尖利的喊叫穿透灵魂。

也一点点吞噬了他仅剩的感情。 

他不安,他恐惧。 

他想大兴土木,扩充军队,发动战争。他想掠夺,想拥有。真正握在手里的东西,才能给他带来安全感。 

 

雨渐渐大了,一夜无眠。 

 

 

 

前线不断传来捷报,贺霄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他一次又一次上奏,请求君上停止穷兵黩武,还安宁于民,奏章却一次又一次被方昱玟压了下来。 

 

他们二人再没有过欢聚。 

不管是朝堂上,还是私下里,二人再不复从前亲近。贺霄几次看着方昱玟的背影想说些什么,看着曾经心怀苍生,民心为本的少年,成了目光阴鸷,偏执无情的君王,却最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方昱玟很累,而他自己也很累。 

 

 

只是谁都没料到,决裂来的那样早。 

冬还没过完,寒冰积雪摧折,君王与将军对坐殿内。眼前棋局胜负已分,贺霄落下最后一个子,在稳赢的形势下主动认输。 

 

“陛下赢了。”他淡淡开口。 

“朕倒觉得,是朕输了。”方昱玟面上不显喜怒,“旻卿这是何必。” 

“臣只是觉得,无论何事,陛下都不想要输,不是吗?” 

 

“朕想要你陪朕一起赢。”方昱玟的左手轻轻摩挲着莹润的棋子,微微凉意在指尖炸开。 

“何为输,何为赢?有时候就算赢了,也是输。”贺霄忽的跪了下,朝方昱玟拜了三拜,“臣贺旻卿,恳请陛下停止战争,莫要再使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哐当”一声,棋盘被掀翻,数十棋子“哗啦”坠地,清脆如滴。君王发怒了。 

方昱玟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跪在眼前的贺霄:“贺霄!你以为你是谁?” 

 

贺霄的表情依然淡淡的。 

“臣恳请陛下......” 

 

“住口!”方昱玟蓦地转身,长剑出鞘,直抵上贺霄咽喉。他抬手,看着少时的同伴一点点抬起脸来。 

四目相对。 

那张脸熟悉又陌生,方昱玟微怔。 

贺霄今年二十八,他们认识十九年了,已经远远超过生命里没有彼此的年月。

曾经相知相伴, 君臣相佐,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可是如今,他们不再同路了。 

 

“......旻卿。我意已决。”方昱玟收了剑,垂下手,“你若非要劝我,那便走吧。我不想伤你。” 

 

 

 

05. 

 

“我有罪。” 

 

夜里寒凉,偌大宫殿只有方昱玟一个人。他喝着酒,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凄清又寂寞,空气里只有不甚清晰的几声鸦啼,伴着含混的喃喃自语。 

 

“......我会赢的...我一定会赢的。旻卿......我等你回来......” 

 

可是不会有人应答了。 

 

 

时人皆曰,君王残暴,杀伐无情,穷兵黩武,苛待百姓,致人心惶惶,群众震恐。 

众叛亲离,煽动造反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朝夕未至,平民组成的反叛军已经围住了城墙。 

 

和多年前的噩梦如出一辙。 

 

兵临城下,只有方昱玟一人站在城墙上。 

殿宇高堂的琉璃瓦在夕阳下闪烁着昏光,已非昨日威严,遥遥望去,远方一片残砖断瓦。

方昱玟眼底酸涩,什么话都说不出。 

 

身后响起沉稳的脚步声,一下一下,走得极慢。方昱玟没有回头,他知道来人是谁。 

 

“回来了?” 

话一出口,便像哽咽。 

 

“嗯。”贺霄轻轻点头,不问不怨。 

 

方昱玟转过身来,看着他。 

“当初朕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没想过你我会走到今天。” 

君王开始大笑,声音嘶哑若悲鸣。 

 

“你看这天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这是战争。”贺霄慢慢开口,“是你想要的吗?” 

“停不下来了。”方昱玟摇头。 

  

远方的烟火烧了起来,蔓延成一片苍茫的海,热浪滔天,与血色的夕阳交相辉映。 

 

“曾经我站在这,看着夕阳下的城邦,一切都很美,都是我想得到的领土。”方昱玟叹了口气,继续道,“那时我想,我是君王,这些都是属于我的。” 

“可现在我发现,君王也不过是渺小的一粒尘埃。”他说着,竟不自觉的笑起来。 

 

贺霄握住了自己的剑柄。 

 

“旻卿别怕。” 

方昱玟倒了杯酒,放到唇边轻嗅,最终却只是随手,将酒水泼洒在宫门前。 

 

“陛下。”贺霄开口,“今日回头尚且不晚。” 

“别这么叫我。”方昱玟摇着头,不觉落了两滴泪,在他生了皱纹的脸颊上滑下,他却恍然未觉。“回不去了。” 

 

“我输了。没能听你的劝告。天下人无罪,错在我。”

方昱玟拔了剑,横在自己颈侧。 

 

“不要——”贺霄仓皇出声,上前想挡住方昱玟的剑刃。却听到他很轻很轻的笑了一声。 

“旻卿啊,不要拦我了。我做错了,便要付出代价。” 

 

“罪不至死。”贺霄握住方昱玟的手。 

方昱玟却还在说着自己的话:“你也老了,看,都有白头发了。” 

 

“陛下!”贺霄道,“他们并非要你死,只是......” 

方昱玟摇摇头,止住了他的话:“无妨,我这命也是偷来的。多亏了你......旻卿,你能叫一声我的名字吗?” 

 

贺霄一怔,开口道:“昱玟?” 

方昱玟笑了笑,像鸿毛一样轻。他忽的用力,挣开了贺霄的手。剑锋划过脖颈,在贺霄来不及阻止的震惊眼神中,殷红的血飞溅出来。 

一瞬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世界安静,只有方昱玟的声音仿若回响在耳畔。 

 

他说:“......我无憾了。” 

 

 

 

06. 

 

“后来呢后来呢?” 

孩子不死心的追问着,满脸好奇,“君王就这样死了?他死前是不是很讨厌他的朋友呀?” 

“这个君王好惨啊,这样的下场。” 

“那贺霄接下来怎么样了?他当了皇帝吗?” 

“............” 

 

七嘴八舌的问题让老人笑了起来,他伸手敲了敲距离最近孩子的额头,无奈道,“行了行了,问这么多,能当饭吃吗?就是个故事而已!那么较真干嘛?快回家吃饭了!” 

............ 

 

孩子们很快散了去,田间只留下他一人,老人的笑意缓缓褪去,身子一点点佝偻下去,眉宇间藏起来的郁色慢慢浮现出来。 

他似是释然,又似是不甘的轻轻叹了口气。 

 

“三十年了。我们分开,已经三十年了。” 

“也许很快,我就要去见你了。” 

“我的殿下。” 

 

有风来,热意扑面,带着盛夏特有的暑气。低声的自语模糊了,随风消散在天际,再也太不清楚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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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叹》歌词:

 

风沙漫延 扰乱晴天 

丹心照明月 

遥望城外 兵器相见 

浮生又一劫 

君独守皇宫已非昨日威严 

谁在此哽咽 

故人一直就站在君的面前 

不问也不怨 

 

君本意欲 寿与天齐 

留万代功名 

故人西辞 不问情意 

有何难说明 

打乱了君一统天下的约定 

谁可以同行 

原来不需要用战争去平定 

要先得人心 

 

故人发已衰白 风尘覆盖 

不奢求重来 

只盼君能收起战台 

断头换不来 

最后的城墙破开 

登高望海 一片烟火海 

无能为力 尸遍满地 

故人心已远 

 

君本意欲 寿与天齐 

留万代功名 

故人西辞 不问情意 

有何难说明 

打乱了君一统天下的约定 

谁可以同行 

原来不需要用战争去平定 

要先得人心 

 

故人发已衰白 风尘覆盖 

不奢求重来 

只盼君能收起战台 

断头换不来 

最后的城墙破开 

登高望海 一片烟火海 

无能为力 尸遍满地 

故人心已远 

 

手一挥 膝一跪 

拿玉杯赐天下无罪 

没有人 喊万岁 

只有故人看君落泪 

君萧萧 拨剑鞘 

还以为就此一了百了 

人在生 责在身 

与谁同归都不可能 

 

故人发已衰白 风尘覆盖  

不奢求重来 

只盼君能收起战台 

断头换不来 

最后的城墙破开 

登高望海 一片烟火海 

无能为力 尸遍满地 

故人心已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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