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沧。

单机人/杂食人

【曦瑶】【暮雪】

依然旧文重发,存档。

原著向,ooc,be。

1w+长文预警。

 

——————————————

 

一、

蓝曦臣第一次见到落雪,是在云梦云萍城。

有记忆以来,云深不知处的冬天只是湿冷异常,甚至算不上冷,依旧是枝叶繁茂流水淙淙,只是看起来并无春夏那般充满生气罢了。

一直到那场浩劫,他都未曾真正见过雪。

那年岐山温氏以太阳自比,号令百家,挑着个由头,一把火烧了云深不知处,而他背负家族期望,携带着仅余的藏书出逃,仓皇落魄。

日夜奔波跋山涉水,自己也不知走了多远多久,终于在踏上这座陌生小镇的时刻,心中涌起的疲惫和痛苦翻江倒海,双腿再也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在夕阳将要落下地平线的时刻,在白雪纷纷扬扬飘下的时刻,他倒下了。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和冰冷并没有来临,似乎是一个温暖的怀抱,挡住了扑面而来的凛冽风雪。闭上眼睛之前,他只看到一闪而过的年轻的面容。

 

“公子,你醒了啊。”小小的少年端一碗姜汤递给他,“先喝点姜汤驱驱寒。”

蓝曦臣没说话,只打量着眼前陌生的人,虽然警觉,但觉可亲。

一张俏面,唇角含笑,带着少年人的灵秀天真,却混杂了几分世故的圆滑成熟,那双寒星般的眸子一闪一闪的,很是伶俐。

“多谢公子出手相助,心下感激,日后定当涌泉相报。不知公子大名?”

“在下孟瑶。看公子仪表不俗,定是仙门中人。报答之类大可不必,公子还有伤在身,若是不嫌弃,不妨在我这里暂居数日,养好身体再做下一步打算吧。”孟瑶虽是年轻,态度却不卑不亢,“外头下雪了,夜里寒气重,公子好生修养,莫要染上风寒。”

“谢过孟公子。”

 

“......如此小事还要劳烦你照料,蓝某实在愧疚......”蓝曦臣看着比他矮一个头的孟瑶抢过他手中差点撕裂的衣袍,心中有些羞赧,面上也不由的浮现出一抹红晕。

“无妨,蓝公子若是愧疚,便去一旁歇着吧,不然你费力气一件一件洗好的衣服,我还要一件一件缝起来。”孟瑶打趣着,笑意溢满了眉眼,“若实在过意不去,便扫下院中的积雪吧,别滑到伤了人。说起来,云萍城也是几年未曾下雪了呢,我也才第二次见......”

 

时间一日日过去,孟瑶一手操持两人的生活起居,蓝曦臣教他剑法和课业,相处起来竟有几分岁月静好之感。他们互诉衷肠,孟瑶是个很好的倾听者,蓝曦臣第一次在人前敞开心扉,诉说自己不曾向叔父和胞弟吐露的话。

然而战争总是不可避免的到来,岐山教化一事,使姑苏蓝氏处境愈发危机,而云梦江氏惨遭灭门更是在玄门百家心上狠狠扎了一刀。

“阿瑶,我该走了。这些日子,我......”

“我知。”孟瑶调皮的轻笑,“告别的话不必了,若下次再相见,莫要忘了我便是。别的话我也不多说,只祝公子想做的事情,能够成功。”

心里的不舍化作唇边一声叹息,蓝曦臣郑重的看着孟瑶,仔细的看着他,想要将他身上的每一个处都记在心里,最终却只能道一句“来日再会。”

“公子保重。”孟瑶眼底的湿意藏在纯真的笑容里,一直到目送白衣翩然的仙君消失在天际,才没忍住让那滴泪落了下来。

“后会有期。”他喃喃道。

 

 

二、

果然,他们再次相见。

射日之征,形势严峻,战况焦灼。清河战场,蓝曦臣再见孟瑶。他为聂家副使,依然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从容不迫便将所有杂事处理的妥帖,让聂家宗主聂明玦很是满意。

而后在聂蓝两人举荐下,孟瑶投身兰陵金氏。立志在金家立足,闯出一番天地。然而没人想得到,这便是此后种种事情的开端。

 

后来的时期蓝曦臣不很了解,只在聂明玦痛心疾首的陈述中,得知他心思深沉暗害同门畏罪潜逃。

“再让我抓到他,我一定拿他祭我的刀!”

而蓝曦臣确是信孟瑶的。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从前朝夕相处聪明伶俐的少年郎会成为喋血的凶手。

“明玦兄息怒,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相信的。

 

后来孟瑶卧底岐山,一剑击杀温若寒,射日之征终于落下帷幕盖棺定论。他孟瑶,也终于摇身一变,从一个微如草芥的“娼妓之子”,成为人人赞颂的英雄人物。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再次见面,多少是不同的了。

聂明玦,蓝曦臣和孟瑶三人,把盏言欢,义结金兰。

那日下了很大的雪,肆意飘洒,不知疲倦般的落了一层又一层,掩埋了战后荒芜的土地,也仿佛掩埋住了世界上一切的罪恶。孟瑶盯着这雪,有些走神,听到蓝曦臣的呼唤,笑着敛去神色,面上露出乖觉的笑意。

“大哥,二哥。”

他的声音真诚而怀着激动,几乎让蓝曦臣以为他刚刚的复杂神色是自己的错觉。

而今细细想来,当时他眸中,七分野心,两分失落,还有一分看不真切的怀恋。

他在怀念些什么呢?一直到多年后,蓝曦臣也未能真正将孟瑶这个人看的分明。

 

从那以后,孟瑶回到金家,认祖归宗,更名金光瑶。两袖金星雪浪,发顶软罗乌帽,眉间一点丹砂。他眉眼含笑,映着纯白的雪色,只一眼便落入蓝曦臣心里。

他从未见过这般神采奕奕的金光瑶,虽不是火,但比火更灼手,似乎是哪里不一样了,但那少年冲他娇憨一笑,喊一句二哥,时光又似乎回到了初见时的雪夜。

他还是那个阿瑶,云萍城那个善良灵秀的少年。

 

 

三、

金光瑶在金家的生活并不安宁。金光善把所有的琐事和棘手的难事都推给他处理,稍有不顺便是大发雷霆,而金夫人更是哪哪都看不惯这个“外来的”儿子,动辄打骂折辱。

 

而金光瑶,每天收拾着一个个烂摊子,处理着一堆堆杂事账务,陪着笑脸充着好人,也没换来别人的好脸色。似乎在其他人口中,不管他付出多少,出身永远是翻不过去的一页。

他知道那些人背地里怎么说他,“娼妓之子”“偷技之徒”“墙头草”......还有许许多多难听的话,那些无法改变的过去,一直醒在人们议论的话语中,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曾经是多么不堪的一个人。

 

“阿瑶,这么大的雪,辛苦你来接我了。”温和沉稳的声音将金光瑶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他抬起头看着已走到眼前的蓝曦臣,漂亮的眸中有了温度。

轻轻眨了眨眼睫,他笑意盈盈:“二哥这是哪的话,跟我还用见外?”边说着,边踮起脚,把手中的大氅披到蓝曦臣身上。

蓝曦臣一怔,微笑的看着眼前的人,长臂一拢衣襟,却也将人带进自己怀里。

这是一个沐浴风雪的拥抱,似是试探,又很快放开。

这下轮到金光瑶发愣了。

见他还怔在当场,蓝曦臣替他拢了拢衣领,遮住他纤细的颈,轻轻叹了口气。

“阿瑶又瘦了。金鳞台事务驳杂,你父亲全交给你,是有些难办的。”

“我又能怎么办呢?父亲交代的,没办法推辞呀。”金光瑶无奈的轻笑,耸耸肩,低头看着脚下踩脏的雪。

“不如今日,陪我在兰陵走走吧,阿瑶可忘了,今日是上元。”

“嗯...?”金光瑶看着蓝曦臣,那双棕色的眸子里,满满的温柔,只映出他一个人的影子。他突然很希望时光就停在这一刻,他们如此接近的时刻。“好,二哥有此雅兴,我定当奉陪到底。”

 

雪将草色融化,梦被花灯点燃。

从晌午到日暮再到夜色降临,雪不见停,反是俞下俞大。花灯还没看到,两人倒是落了一身的雪。

金光瑶伸手,欲拂去蓝曦臣身上的落雪,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捉住手腕。

“阿瑶不必如此,我自是喜欢雪的,姑苏可不常见。况且...”蓝曦臣看着他,眸光在灯火映衬下,熠熠生辉,“和阿瑶一起,在雪里漫步,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二哥莫要打趣我了。”金光瑶低了头,将脸藏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他想抽出自己的手,却被蓝曦臣握得紧,半分不得动。

那便任他牵着吧。

 

没人看得到金光瑶现在的表情,尽管还是一派微笑,但那氤氲着水汽的眸子,和微微染上红晕的脸庞,都无言的诉说着他的心事。

霜雪吹满头,也算是白首。

多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啊。

你不是泽芜君,我也不是敛芳尊。我们退居山野,俱是凡人,也就不会有如今种种忧愁了吧。

 

 

四、

后来聂明玦爆体而亡,三尊仅余其二。

因着这件事,金光瑶情绪一直不太对,他总有些心神不宁。金家的事也出了岔子,金光善耽于享乐,越来越多的事落在了金光瑶头上,他却在此时又将民间的私生子莫玄羽接回了金鳞台。云波诡谲之下,稍有不慎,便可能粉身碎骨。

 

蓝曦臣不愿看到金光瑶如此消沉,恰逢夜猎,便带他一起外出散心。

夜猎地点在蜀地一座雪山,所猎妖物是一只活了百余年的雪貉,可幻人形,善造幻境,乱人心智。蓝曦臣与金光瑶皆未带过多门生,所带之人也大都在山脚驻扎,猎杀寻常妖物。只有他们两人一路上山,继续猎杀雪貉。

恨生飞舞,朔月出鞘,剑芒过处,妖灵俱灭。

“阿瑶的剑术愈发精进了。”蓝曦臣赞许的看着金光瑶,一边挥剑斩杀身侧掠来的妖兽。

金光瑶不置可否,正欲笑着回应,突然眼睛蓦地睁大。

“二哥小心身后!”话音还未落,他已飞身上前,将蓝曦臣扑在地上,同时,几道鲜血飞溅,撕裂般的锋利疼痛从肩上传来。金光瑶疼的倒抽一口冷气,当时便觉头晕目眩,身子发软,站不住了。

“阿瑶!”蓝曦臣又惊又怒,看着前面不远处飘飘然迎风而立的白瞳妖兽,内心是翻涌而起压不下震怒。

雪貉可制造幻境,而若处在一个【不存在妖物】的幻境中,便无人能感知到他的气息。若非被上品灵器吸引太过于急切,刚刚金光瑶也无法发觉它。

而发现了它之后,金光瑶的本能反应是用自己的身体保护蓝曦臣,而不是使用手中佩剑......蓝曦臣不知自己该作何感想,但心中的怒火却几乎要将眼前妖兽燃烧殆尽。

 

一场厮杀,分外激烈,并未持续多久便以蓝曦臣斩杀雪貉告终。然那妖兽濒死时一声吼叫,竟让雪山崩塌,暴雪封山。

蓝曦臣扶着金光瑶走进一个山洞。这是他能找到的最近的山洞。如今二人身上都有些伤,尤其金光瑶的肩膀,伤口几乎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阿瑶,我先替你处理伤口,冒犯了。”蓝曦臣在金光瑶耳边说着,褪下了他染血的衣袍,一直将中衣里衣尽数褪下,暴露出可怖的伤口。

其实金光瑶身上的伤不止这一处。细细看去,白皙的皮肤上满是旧时斑驳的青紫痕迹,新伤叠着旧伤,想来是从前受了许多苦。他本就瘦弱,灵力根基又不稳,也一直未曾系统的修炼过完整的剑术,这具身体能走到现在这般田地,背后的付出,实在是让人唏嘘不已,蓝曦臣此刻心疼的厉害,他给金光瑶上药时,手都在颤抖。

阿瑶...

阿瑶......

为何...你为何要替我承受这样的伤痛?

撕开自己的外袍,蓝曦臣细心的为金光瑶包扎着伤口,却突然觉得眼前之人轻轻的颤抖了一下。

“阿瑶,你醒了...?感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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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极致的欢愉在落雪中结束。

金光瑶窝在蓝曦臣怀里,长发散落,挡住一身暧昧的红痕,看窗外纷扬洒落的雪花。这雪很大,慢慢的遮住金鳞台原本的模样。

“二哥你可知,刚刚我很怕,怕你拒绝我。”他自嘲的笑,又带着些无奈,“我这一生,最怕求不得。”

蓝曦臣吻了吻他的头发:“佛曰,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求而不得,的确痛苦。”

“那你认为,是否有第八苦?”金光瑶还是轻笑,声音低的仿若呢喃。

“不知。”蓝曦臣摇头。

“罢了罢了,希望二哥永远也不要感受到这些痛苦。现在这样,不是也挺好么?”

 

早知不会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天,他们无法放下的都太多,也只能趁这年岁,共赴云雨贪欢半晌,留一点念想,给自己一个温存的梦。

把酒留君听琴,那堪岁暮离心。

两人皆心事重重,满心苦涩又满心甜蜜。

 

可是......梦会断,酒会醒,雪落一夜终究会停,人行一世终究会死。相交数载,也终究会渐行渐远......

天底下,哪有不散的筵席呢?

 

 

八、

蓝曦臣的心抽痛了一下。

曾经的温暖甘甜,仿佛在提醒着他,那些被他刻意藏起来的,痛不欲生的过往。

当鲜血淋漓的真相揭开,他觉得自己的信仰崩塌了。

言笑晏晏的金光瑶,八面玲珑的金光瑶,娇憨嗔怒的金光瑶......皆化作手染鲜血笑的癫狂的金光瑶。

他不敢相信,他的阿瑶,是这样一个残忍弑杀之人。他所做一切,皆和自己认知里的纲理伦常相悖。

然而,一条条证据摆在他眼前,残忍的撕碎他的梦境。蓝曦臣想放空大脑,却只觉心乱如麻。其实他并非完全不知金光瑶这些年所作所为,只是他不愿去相信,不愿将在他面前笑的纯良的金光瑶,和世间的黑暗与罪恶联系在一起。

 

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母亲杀了父亲的师父,父亲不顾众人劝阻反对,娶她为妻,将她幽禁在云深不知处,却又强迫自己不去见她。

他不知父亲这么做是对是错,也不知母亲当年为何如此。他也不想知道。

正如他也不愿知道,金光瑶为何要如此。

从前他相信,金光瑶定是有苦衷的,而现在,他不知。不知该不该信他。

然而世间一切,哪是“不知”二字,便可全然推开的?

 

金光瑶再次来到了云深不知处。

通行玉令已然失效,门生引他进来,看到了寒室里心乱如麻黯然神伤的蓝曦臣。

“二哥,要麻烦你陪我走一趟了。我还想活着呢。”

“金宗主,这声二哥,不必再叫了罢。”

 

金光瑶封了蓝曦臣的灵力,挟持他一同乘舟,沿江河去往云梦。

去生他养他的故地。

“泽芜君,陪我说说话吧,今后可能不会再相见了。”

蓝曦臣沉默,良久之后开口,声音颤抖,面上满是痛心疾首的神色:“那些事...真的是你做的?”

金光瑶哈哈大笑:“当然是我,不是我还能是谁?”

“你...!你为何...”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二哥呀,你怎的也如此天真?我若不杀他们,难道等着他们来杀我?”金光瑶眼神一冷。

“我说了,这声二哥,不必再叫了。”

“好吧,泽芜君,我不叫便是了。”金光瑶又恢复了眉眼弯弯的笑意。

 

一路向西,天渐渐暗了下来。寒风卷着乌云俞涌俞烈,细小的雪花点点飘落下来。

“你...为何去往云梦?不是说要远渡东瀛?”蓝曦臣还是忍不住开口。

“自然是去拿一样东西,不然我带你作甚?你在我身侧,便不会有人对我做些什么。”金光瑶好整以暇的看着水面倒映的江天渔火,声音淡淡,“真是多谢泽芜君,这么多年来,每次我遇到危险,都是你出手相救,金某不胜感激。”

“你...这些年,是不是早知道,我会一直替你出头?”

“那还不好猜?我只要扮演好一个弱者,忍辱负重心系苍生,便能获取泽芜君的同情,何乐而不为呢?况且......”金光瑶继续笑着,“难道我不是么?”

蓝曦臣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喃喃:“那你对我......”

“呵,我对二哥,一直是真心的,不过信不信,就看你自己了。”金光瑶自嘲一笑,转开头,“你还记得么?从前我问过你,人生是否有第八苦。你说不知。”

他顿了顿,复又说到,“其实,比求不得更苦的,是得复失。得到了又失去......呵...真是讽刺。”

雪不停的落下,茫茫江面上,仅余一叶孤舟,在这寒冷的夜,渺小的漂泊,穿过孤寂的风雪前行。

两人又一次陷入沉默。

“坏事做尽,却还想要人垂怜,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啊。”金光瑶垂下眼睫,喃喃叹道,“罢了,我本就不是善人,要什么善终。”

 

 

九、

蓝曦臣的心上泛起绵密的疼。但他开不了口,也移动不了半步。眼前这个人,曾经离他那么近,现在却离他这般远。远的奔跑追逐都触碰不到。

“二哥莫要怪我,一会我拿到东西,就此别过吧。莫要再念着我,忘了我,对你我都好。”

 

可是...要怎么忘得掉呢?

 

蓝曦臣终究还是食言了。聂怀桑一句“小心身后”,他便毫不犹豫的拔剑向后刺去。

一剑贯穿那人心脏。

 

他忘不了金光瑶溅上鲜血的脸上错愕的神情,就像忘不了从前他舍命相救还笑的一脸不在意一般,亦如那年初见,那年交欢,一点一滴,皆是记忆里最深刻的模样。

“蓝曦臣!”金光瑶挣脱了禁言术,喷出一口鲜血。

他狠狠的瞪着蓝曦臣,如厉鬼一般,眼神中却有着藏不住的悲恸和凄哀:

“蓝曦臣!我这辈子,杀父杀兄杀妻杀子杀师杀友,如你所言,我什么坏事没做过!可我独独没有想过要害你!”

他笑的惨然。

——我这一生,怕的东西太多了,怕黑,怕疼,怕苦,怕从高处跌落,也怕别人的责骂和嘲讽。怕求而不得,怕得而复失,也怕你不信我。

——偏偏啊,所有我怕的东西,最后都落在我身上。

——我又能怎么做呢?

——我也不知道。

 

聂明玦的凶尸暴起,向金光瑶袭来,在最后的一刻,他将蓝曦臣一把推开。

“蓝曦臣,我......”话还未完,他便在凶尸手中失去了最后的神智。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

落在地上,混合着血,红红白白,好不凄切。

一切尘埃落尽,盖棺定论。

只留下蓝曦臣郁郁寡欢神色黯然。

金光瑶最后那句未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

是我恨你,还是我不怨你?

亦或是,我后悔救了你?

斯人已逝,一切都只能活在想象里,不得而知。

 

他终究是负了他的阿瑶。

他曾对金光瑶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会一直护着他,信他,爱他,可是最终,他没有做到。

于天下人而言,蓝曦臣大义灭亲,并没有错,但于金光瑶而言,他却狠狠地在他心上扎了一刀又一刀。不仅是朔月穿心,他的不信任,早就将那颗七窍玲珑心,伤的千疮百孔。

他仿佛听到金光瑶恨恨的声音——蓝曦臣,我防着天下人,却独独未防着你。我害天下人,也未曾害过你。但我偏偏是死在你手上......

 

若一切回到从头,他是否有勇气,再信他一次,为他挡住整个仙门的谩骂和恶意?

他不知,但他突然理解了父亲当年将母亲娶回云深不知处幽禁,却自己闭关不出的心情。

——我既无法原谅你,更无法看着你去死。

——我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那我便和你一起,接受无尽惩罚和折磨吧,也算是...赎一点罪。

亦如当年,忘机告诉他,兄长,我想带一人,回云深不知处,带回去,藏起来。

 

可是,蓝曦臣想藏起来的人,已经不在了。

为他亲手所杀。

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了。

 

 

十、

经年之后,又逢十二月,寒潮一路北下,姑苏终于落了雪。

这些细碎的小冰晶似是调皮,起初缠绵着不肯落下来,但接着俞下俞大,颇有些不肯停歇的架势。

 

云深不知处数十年未曾见雪,甫一见,孩子们都很激动。景仪从地上团起个雪球,“嗖”的一下扔向不远处扫雪的思追,在打中后大笑着逃开,躲在一边堆雪人的魏无羡的身后,只探出一个头。

魏无羡冲边上的蓝忘机挤眉弄眼,手上不停,几下就堆出一个雏形,拿树枝在雪人脸上画了个冷淡的表情,绑了根白丝带在头上充作抹额。

“蓝二哥哥!看我!快看我!”

蓝忘机抚摸着怀里毛茸茸软乎乎的兔子,微微颔首:“嗯。”

“蓝湛你看,我堆得雪人是你!”魏无羡话还未说完,自己便是一阵捧腹大笑。

“去去去!你堆得雪人太丑,含光君哪长这样啊!”景仪一脸嫌弃,推搡着魏无羡。思追在一边轻笑,眉眼弯弯。

蓝忘机也不恼,面上带了几分浅淡到几乎看不出的笑意,走过去轻轻摸了摸魏无羡的发顶。

“魏婴。”

“我在呢!”

“玩会便随我回去吧,莫要着凉。饭菜也要凉了。都是你爱吃的。”

“我爱死你了蓝湛!”魏无羡喜笑颜开,夸张的扑上去搂住蓝忘机的脖颈,将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我还要两坛天子笑!”

“都是你的。”

 

蓝曦臣站在寒室门口,静静地看着远处的一派欢愉。年轻真好啊,这般有活力。

 

“阿瑶你看,姑苏也终于落了雪呢。”蓝曦臣一个人喃喃。

可是不会有人回答他了。

——以前我说会带你看看姑苏的雪,却没想到,那终是成了一句空话。再也没机会了。

别后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蓝曦臣感到自己仿佛已是垂垂老矣,融不进那片年轻人团圆的欢乐。似是有些难忍耐一般,他走出门,在雪里彷徨,踽踽独行。

 

从山顶俯瞰下去,仙门以外的镇子上渐渐亮起盏盏灯火,连成一片温暖的影。雪还在纷纷扬扬的飘落,不知疲倦,温暖和冰凉交融,盖不住人世间蓬勃万里的生气。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但蓝曦臣只觉得发冷。

是从骨子里心里沁出的冷。

正如他此刻孑然一身立于山顶,看万家灯火,却没有属于他的一盏。

也再不会有人来为他披一件长衣,唤一声二哥。

 

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还没等看清便融化在掌心。他复又想起,数年前那个雪夜,初见的那刻,少年一张年轻的脸上,双眼熠熠生辉。

一眼便是万年。

雪夜啊...

曾经一个又一个雪夜,他们一同夜猎,秉烛夜谈,抚琴作画,相拥而眠...现在回忆起每一次相视的会心一笑,每一次拥吻的浅尝辄止,每一次缠绵的耳鬓厮磨,都是椎心泣血般的痛。

“其实,比求不得更苦的,是得复失。得到了又失去......呵...真是讽刺。”

金光瑶的话又回响在他耳边。连同他说这话时自嘲的神态,都仿佛就在昨天。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得复失。

他几乎尽数体会过。

的确是,刻骨铭心的痛苦。

 

雪俞发大了起来,蓝曦臣拂去身上的雪。想起曾经,有个人于他身后,言笑晏晏为他披一件长衣,这年月,也能悄悄地过去罢。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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