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沧。

单机人/杂食人

寄君书

吾弟阿瑶:

 

见信如面。

 

前几日,姑苏的金星雪浪开了,正是你之前予我的那几株。然这几日,天气总有些反复无常,忽冷忽热的。我将它们搬至屋内,时不时抬头看上两眼,真令人赏心悦目。

 

 

说起来,从前在兰陵,阿瑶总喜欢往金星雪浪花海里去,有时我寻你,都要好半天。

想起那次我未曾通告,便私自来寻你,想不到芳菲殿去了,绽园也去了,你平日惯常待的地方都寻了一遍,还是不见你。

后来啊,竟是在偏殿那金星雪浪丛里找到了你。

 

你当时那副略带震惊和懵然的神色,我可是想忘都忘不掉。不仅如此,发上沾了花粉,身上染了花香,当真可爱的紧。

 

不过好端端的,偷得浮生半日闲,却被我这样一个俗人扰了兴致,阿瑶没嗔怪我,我已是心下庆幸。

 

 

细细想来,阿瑶倒几乎从未对我发过脾气。从当初云萍相见,到后来相知相交相熟,在我面前,阿瑶一直都善解人意,温和优雅,你笑起来的样子,早就刻在我脑海中,一生难忘。

 

不知不觉,我们竟已相伴走过那么多年月。

 

 

还记得初见之时,阿瑶一身素衣,虽年纪尚小,举手投足之间却已老道成熟。换做别人,哪会收留那时一无所有还可能带来麻烦的我呢?

 

你却为我谋得了生路,不仅安顿好我的起居,甚至洗衣做饭这样的小事,都一件不落。如今想来,涣甚是惭愧。

心下愧疚,却无以为报,那时我唯一能做的,便是教你点防身的手段和功法,希望在这人人自危的乱世,阿瑶能保护好自己。

不过你这般聪慧,其实就算不需我照顾,亦能为自己谋取一席之地罢。

 

 

后来我常常会想起那时,你我二人虽相识不久,却极有默契,对外兄弟相称,是否也是日后结义的预兆呢。阿瑶总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而我这个做兄长的,也一直受着这样的好处。

 

 

到后来射日之征也是,你在大哥帐下做事,听他说来极为顺心,虽日后生了些嫌隙,我也相信那时阿瑶定是做的极好,行事也是有苦衷的。

毕竟几乎无人能做到纯善,而我,也做不到大哥那样刚正不阿。

 

 

你在温家卧底,我得知你身份后,总是不自觉为你捏了一把汗。传闻温若寒喜怒无常,又功法大成,你在他身边,还每每想方设法传递情报,实属不易,何止辛苦危险几字所能概括?

好在你并无受伤。我接到消息赶到之时,恰看到大哥失控的拿刀对着你。

 

我几乎是下意识将你挡在身后,而后心里想的居然是,许久未见,阿瑶瘦了许多。

 

我确实是这般想,如今都告诉阿瑶,阿瑶可不许笑我。

我也确实不想看阿瑶活的如此辛苦啊。

 

 

在金家的时候,阿瑶总是在笑,比我从前认识你时,笑的都要多。但有时候,连我这样迟钝的人都感觉,你的笑容完美无缺,然而很浅,从不达心底。在私下里,我便总告诉你在我面前不必如此。

阿瑶好像是立刻垮了脸,我登时便慌了,急忙告诉你我不是在凶你。现在想来,倒也是唏嘘又可笑。

 

其实你都知道的吧?我只是想看看你发自内心的笑意。阿瑶笑起来很好看,但那样真心实意的笑,却并不多见。

 

我记得很清楚,你和秦愫姑娘成亲的时候,脸上就是那般真心的笑意。

似乎有许久,都不曾见你笑意盈盈的样子了。

说起来那段时间,我忙着重建云深,而你也忙着金家诸事,本就数月不曾碰面,想不到再次见面,竟会是在这样的场合。

 

我看得出来,你很爱秦姑娘,虽然后来有了诸多波折,也只能叹一句造化弄人。

我知道,你并不想那样,却不得不一步步走上错误的道路。而一旦踏错了一步,牵扯众多,便再难回头了。

 

 

我记得阿瑶以前对我说过,你是逼不得已,那时我是信的,但后来为何又不信了呢。

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许是震惊过重,许是事关重大,许是涉及到我自己,便没办法置身事外。细想之下,这里面,我是不是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呢?

 

我不该一开始不过问,不该放任你走上这样的路,也不该在你差点坠落高崖的时候,没来得及伸手拉你一把。

归根结底,我这个做兄长的,没能保护好你。

不管是以前,还是后来,反而是阿瑶你照顾我多一些。

 

哎......此间数言,不可谖兮,皆陈心底。

 

 

你我二人,相伴十八载,兄恭弟亲,我曾以为,我了解你,到后来却发现,我又不了解你了。

我以为你心系苍生,敬上怜下,胸有大志,但其实,你的黑暗面从来不肯暴露给我看吧。

你是否以为...我会怪你呢。

 

 

其实我一直想要一个答案。

我想问问你,你究竟,把我当做兄长,还是仅仅当做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

我私以为,也许并不是第一种,也不是第二种。

你对我的情意是真,看着我时眼睛里的光芒也并非假意。但你,私藏蓝氏禁曲,借此所作所为,也是事实。

真真假假,有谁说的清呢?

 

我还没来得及再和你说一句话,你便连同没有出口的答案,一起永远尘封。

想来你是怨我的吧,我虽曾是你的二哥,却未曾予你帮助,甚至害你那般下场,不然何故,连问灵都丝毫不回应呢......

 

罢了,罢了。

 

 

近些日子,我曾试着自己寻找答案。我设想我处在你的位置,又会如何去做。

父亲不喜,母亲刁难,每日疲于奔命却没有一句赞誉。甚至娶了自己的妹妹还有苦不能言......

也许我是薄凉的,也是麻木的,我想象不出那样的痛苦,也不能尽数体会到你的无奈。

你说最让你寒心的,是你父亲的一句“哎,不提了。”,我也只能体会到心底一丝细微的痛楚。

 

但对你来说,想必是蚀骨般的疼。

 

我不擅长共情,但是我知道,看到你难过,我心里也不好受。

闭上眼睛,你的每一种情态都会清晰的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但我不能分辨,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也许,是云萍城那个对我笑的灿烂,眼睛都眯起来的少年;也许,是战场上那个面庞坚定,野心一闪而过的战士;也许,是不夜天那个擅长隐蔽和伪装,传送情报的义士;也许,是金鳞台那个总是用完美笑容掩饰自己内心,八面玲珑的公子......

他们都是你,但好似都不是完整的你。

 

我好像....从来没有看清过你。

阿瑶。

 

 

 

这是我写给你的第一百零三封信,如今距离观音庙一役已二十年有余,我也年近花甲,早不再是当年一腔热血的青年了。

 

身体其实还不算年迈,大大小小的病症有了些,也不算严重,但心里却空的厉害。

我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呢。

 

 

现在世道比年轻那会平静多了,没什么争战,几个家族也算是安定,金家如今还是金凌做家主,他将家族管的井井有条,也已经娶妻生子,也不需长辈担心。

清河和云梦没有什么大动作,各自守着各自的土地,蓝家这边,我几年前就不做宗主了,年纪大了,该放手让小辈们管了。

 

有时候总是忍不住担心,再想想,却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事情。

可能人就是这样慢慢老了的吧。

 

 

我记得以前和阿瑶说过,如果我老了,我要找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人住着,与世隔绝,独自老去死去,那时候你笑着反驳我,若是二哥一个人,如何打理自己的生活?不如我们搭个伙,两个人也省的寂寞。到以后都老的掉了牙,动也动不了,也还能有个照应。

后来怎么样了呢...好似是我笑着点头说好。

但现在倒是,你我说的,都没能实现。

 

 

转眼间,你不在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有你陪着的日子了。

也不知什么缘故,这几天日梦格外多。我总是梦到年轻的时候,和你一起在田野上嬉闹,你恣意的笑,喊我二哥。

 

 

其实,我后悔了,最后还是拒绝了你那声二哥。

再不会有人这样叫我了。

就算还有人再这样唤我,他们也不是你。

 

 

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阿瑶莫要嫌我烦,我闭关的时候,在寒室门前种了棵梧桐,日日在树下冥思修道,现在这树恰开了花,繁茂得很,到时我选些开的漂亮的,一起随信送给你,就当是礼物,不知阿瑶意下如何?

 

 

想来阿瑶定不会不接受,你何时拂过我的意?只是这树有些高,花有些难采,要不,我还是和以前一样,送你一幅丹青吧?也算礼轻情意重了。

 

只希望阿瑶能微微放宽心,别太为过往之事所扰。若追根溯源,其实每个人都有过错吧。是非难辨,甚至连遵从自己的心都做不到。我活了一辈子,也算想明白了许多事情。这世界上,哪有真正的自由呢。

 

不管是什么身份,贫穷或富有,高贵或低微,都难逃脱生来便有的枷锁和束缚。如你,如我。其实我有时候会想,若我当初不——————

 

 

 

 

 

 

 

—————————————————

 

好了结束了。

你们要相信我这就是结尾。

因为最后一句话,他没力气写了。

 

毕竟一个没有寄托没有牵挂的老人,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

 

 

即便蓝曦臣离世前写完了这封信,他必定也不会寄出,而会和着自己的丹青一起烧掉,将灰尘当做金星雪浪的肥料,也算是从另一个层面上寄给金光瑶了。

 

可以与我很久之前写的金光瑶视角《与君书》 (不过它很短)一起阅读,故事更完整,效果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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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一点碎碎念(希望大家看一下好吗):

 

还有,称呼是“吾弟”,但他却不敢在落款处写一句“二哥”。

 

 

真的是一篇絮絮叨叨不知所云的文,不过我想,等到蓝曦臣老去,心境豁达通透,却也总有遗憾和难平。

开头的金星雪浪并不是金光瑶送的,花活不了那么久。那是金凌送来的,但蓝曦臣却总下意识认为是他三弟在的时候送来的。人老了总是会回忆起以前的事情,他便时时想起自己和金光瑶的相遇相知。

此间唏嘘,不足为外人道也。

 

后来他一步步看着金光瑶坠入泥潭,后来也恼恨自己没在那时拉他一把。可纵有再多悔意,也无法重新来过。

——不如我们重新来过?

——但其实重来,也还会是一样的结局吧。

 

蓝曦臣老了,他变得和普通的老人一样,絮絮叨叨,记性下降,意识有时候混沌,爱担心,也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我写不出这样的感觉,只能尽力在平凡不出彩的文字中透露出一点的悲意。

 

结尾前面一点,在寒室门口种下梧桐树,借用《项脊轩志》里“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梧桐寓相思。

 

 

对于本文或者我以前的文,如果大家有意见和建议,欢迎在评论区留言或者私信我!

 

谢谢每一个读完的小可爱!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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